冯怀安走了没多久,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起初只是零星的脚步声,很快演变成慌乱的呼喊,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殿内的柳元喆。
柳元喆不悦地望向半开的窗棂,皱起了眉。洪福才离开片刻,这些奴才就越发没了规矩,御前喧哗,谁给他们的胆子?
本就郁结的心情被这阵骚乱搅得更加烦躁。柳元喆不等宫人通传,挥开欲上前搀扶的太监,大步流星地推开殿门,怒斥道:“放肆!”
跪在廊下的小禄子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见天子震怒,他更是吓得语不成句,“皇……皇上……瑞王殿下,殿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攫住柳元喆的心脏,素来沉稳的男人竟被莫名的焦躁驱使,抬腿就踹向小禄子肩头,“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小禄子被踹得滚倒在地,或许是这一脚让他清醒,又或是自知死罪难逃,他竟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瑞王殿下自沉于汤池,呛了不少水,奴才已经让人去叫太医了……”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柳元喆头顶。他双腿一软,全靠两侧太监搀扶才没跪倒在地。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茫然,仿佛听不懂这简单的句子。
“你……你说什么?”
小禄子自知自己因一时疏忽犯下大罪,就是洪福来了也保不住他,横竖都是死,他说话反倒顺畅了。
“殿下醒后,要了一碗鸡丝莼菜羹,吃了半碗后说要沐浴。奴才等人本在汤泉旁侍奉,殿下嫌烦,把奴才们都赶到了屏风外。不曾殿下竟悄无声息自沉于汤池,等奴才意识到,殿下已经呛水昏迷了。”
柳元喆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回神后拔腿就要往外冲,可这一步迈出,却腿软到差点摔倒。
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此刻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快,备辇!快去朝阳殿!”
晨起时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已阴云密布,细雨渐渐连成线,模糊了柳元喆的视线。
抬轿的侍卫健步如飞,随侍太监举着的油纸伞不慎挡住帝王视线,被柳元喆一把掀开,“滚开!”
这一挥太过用力,手背擦过伞骨,划出几道血痕,柳元喆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这段路长得没有尽头。他恨不得跳下轿辇狂奔,可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他再次回想起收到沈巍奏折的那日。那上头触目惊心的字,已经让他真真切切地失去过了一次。他不是已经尝过那滋味了吗?他不是痛苦万分、悔不当初吗?
为何?为何!
为何会在人回来以后,罔顾他的意愿,再次伤害他?
是不是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值钱?是不是坐拥江山太久,就忘了这世上还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是不是洵儿总是温顺乖巧,他就忘了他也是个人,忘了他也会痛?
怎么会自沉于水呢?
他不是……不是最惜命的吗?
柳元喆不敢信,更不敢直面现实。
他生来便是太子,先皇殡天后便继承了大统。他这一生,大权在握,言定生死,除了祭天大典,从未向上苍祈求过任何东西。
但这一刻,他却开始祈祷,祈祷上苍保住柳元洵的命。
朝阳殿乱作一团,明黄色身影出现的刹那,满殿宫人齐刷刷跪倒。在三呼万岁的声音里,柳元喆踉跄着扑到榻前,眼里只看得见浑身扎满银针,脸白如纸,宛如一具尸体的柳元洵。
记忆中的柳元洵总是眉眼含笑,生气时也像在撒娇,冷漠时也能窥见隐藏的温柔。可此刻,他只静静闭眼躺着,面无表情,身躯瘦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柳元喆忘了询问太医,忘了帝王威仪,他颤抖着伸手,轻轻触碰那薄薄的眼皮。
好凉……
他真的好凉。
凉到通体冰凉,呼吸近绝,任他如何搓揉那薄而软的眼皮,躺在枕上的人都没有睁开眼睛,更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柔柔地注视他,软着嗓子唤他“皇兄”。
柳元喆不住地摩挲着,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梦,“洵儿……洵儿,睁开眼睛,看看皇兄。”
可柳元洵只是静静躺着,神情淡漠,双眼紧闭,像是厌恶透了这人间,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洵儿……”柳元喆溢出哽咽之声,低头与他额头相抵,颤声道:“你看看皇兄啊!”
“皇上,”赵院使眼角也有些湿润,他怕柳元喆伤了龙体,忍不住出声劝道:“万幸发现及时,瑞王只是呛水昏迷,只等殿下苏醒,便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