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的很多事儿都很简单,说穿了,挑破了,三言两语也就道尽了。可一旦沾染情爱,就连信笺上的一个句点,都能弯出九转回肠的弧度,波折到只是提起便要落泪。
一件件的事儿,将一个又一个的人牵扯到了一处,因一些事而相聚,再因一些事而分离,短的叫缘分,长的是人生。
就像去年隆冬,他从灯曲巷中接出了凝碧,这一年的深秋,他又站在城门口为她送行。
凝碧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过往数次将她击溃的伤痕,在她决意战胜它们的时候,都变成了吹在山石上的风霜。她的眼神依旧沧桑,却从浑浊变得坚定,当初要靠着凌晴的搀扶才能站稳的女子,如今也能拿着帕子替凌晴擦眼泪了。
她站在风口朝柳元洵挥手,微胖的身躯依然那么佝偻,却莫名给人一种大地般的厚重感。
柳元洵也抬手朝她挥了挥,而后站在原地,看着她跟随行商的队伍往西北去了。
送别了凝碧,一行人便打算回府了。
他们出来的早,回程时恰逢早市开张。熙攘人潮中叫卖声此起彼伏,柳元洵起了点兴趣,便叫停了马车,打算逛逛。
顾莲沼推着轮椅缓步向前,看着周围的早市摊子,兴致盎然地问他:“午膳想用些什么?正好买食材回去。”
前一日为凝碧办送别小宴时,有一道柿子和糯米混蒸的糕点十分合他口味,顾莲沼一问,他即刻便想到了,“柿子糕,我想吃柿子糕。”
顾莲沼颔首:“好,茯苓糕,记下了。”
柳元洵转头瞪他,“我不爱吃茯苓糕!”
“你还挺会挑。柿子性寒伤胃,你爱吃得不得了;茯苓温和滋补,你偏偏吃不惯。”顾莲沼戏谑道:“有本事挑三拣四,没本事把身体养好,还问我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一扯到身体,柳元洵就没话说了,可他又不想就这样认输,轻哼道:“你的话真的好多,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莲沼凉凉回道:“是,色衰则爱弛,哪能和从前比。”
柳元洵被噎得哑口,瞪他一眼,转头不理人了。
顾莲沼轻笑一声,伸手为他拢紧衣襟,主动递出台阶:“冷吗?”
柳元洵别别扭扭地沿着台阶下来了,“不冷。你呢?”
顾莲沼道:“我也不冷。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了一二成,待到冬日天寒,为你暖身是够了。”
一提暖身,柳元洵又转头瞪他,“你昨天就是用这个借口哄我上……”床。最后一个字被有惊无险地咽回了肚子里,急得他差点咬到了舌头。
周围人来人往,他二人姿容出众,本就有人竖耳旁听,此时话说到一半没了后文,都忍不住将耳朵朝他们的方向偏了偏。
顾莲沼挑了下眉,用口型道:“床?”
柳元洵倒吸一口凉气,慌得瞬间四望,见无人听清,这才安心,决意此后一路再不和顾莲沼说话了。
私下里般般迁就,事事纵容,一到了人群里,仗着他无法发作,总是肆无忌惮地冒坏水。
顾莲沼一看他抿唇不语的模样就想笑,只是怕笑出声惹恼了人,只能皱着眉头强忍。
他二人的谈话声散在风里,等飘到凌氏兄妹耳边时,就只剩下模糊的只言片语。
凌晴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像个大人般问道:“哥,你什么时候成婚?”
他兄妹二人,你不催我,我不催你,一直平平静静过着日子,谁也没提过谈婚论嫁的事,凌晴忽然开口,倒是让凌亭愣了一瞬。
他下意识抬头前望,却只能看见顾莲沼的背影——坐在轮椅上的柳元洵,已被他彻底挡住了。
看了这么久,其实早都习惯了,一旦习惯,心情就麻木了,说不上在意,也说不上不在意,就只是日日看着罢了。可能不看的时候,他还是会避开。
他久久不说话,凌晴倒是奇怪了,一个蹦子跳到他跟前,扬起袖子挥舞:“哥,你傻啦?说话啊。”
凌亭恍然回神,想起凌晴的问题,随口敷衍道:“我们是先皇赐给主子的家奴,做好本分就是了,成家反倒顾此失彼。”
“那倒也是。”凌晴挠了挠头,“不过主子也说过啦,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我是觉得,等我有了心上人,要是想成家,那我就去嫁人;如果遇不到,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了,留在府里伺候主子。”
“嗯。”凌亭应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又补了一句:“挺好的。”
“哥,那你呢?”
凌亭没再去看那二人的背影,只轻声道:“和你一样。”
可他回答得太慢,凌晴已经没耐心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