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步入正厅。
李献闻步履未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堂,却精准地落向窗边。
那道预料之中的素白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那里。
女子身姿清瘦颀长,裹在素净的白衣里,宛如一株带着晨露的修竹。这身影,他曾在清风山的云雾缭绕间,在无数个悄然注视的角落里,看过千百遍。
沈初初也早已留意到褚墨引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进来,那人屏退随从的举动更显身份贵重,似有要事相商。她无意打扰,见他们入内,便欲起身告辞。
“姑娘”李献闻下意识地开口,声音竟比平时低沉了一丝。
当那女子闻声转回脸庞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似乎漏跳了一拍。
这张脸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线条愈发精致秀雅,眉宇间沉淀着坚韧与沉静,不再是当年宫墙下那个拽着他衣袖、满眼依赖的稚气女童。她长大了,像精心雕琢过的璞玉,散发着独特而清冷的光华。
是她,是她的初初。
她肯定没想到那个在所有人眼中都以为早已葬身于东宫那场滔天大火里的太子,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李献闻心中清楚地知道,当年他金蝉脱壳,假死脱身,留给她的,必然只有刻骨铭心的伤痛和一个深埋心底,并且永不愈合的伤疤。
他记得,当他终于寻到线索,匆匆赶回清风山时,却从师尊口中得知了一个既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消息:她早已拜入师门,成为了师尊的第二位关门弟子。
六年来,他无数次以探望师尊为名回到清风山。师尊那洞悉一切、带着调侃的目光,他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他躲在暗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她。看她从那个提着半桶水都摇摇晃晃、咬着唇倔强坚持的小丫头,一点点蜕变,变成肩膀能稳稳地扛起四桶水的坚强少女,而且步伐越来越稳,眼神越来越亮。
那咬着牙不服输的侧脸,那一点一滴从尘埃里挣扎着绽放的光芒,都让他移不开眼。
她的一路成长,伴随着他心底的怜惜,不,不仅是怜惜,或许比那更深。
从懵懂打杂的少女,到如今身负高强武艺的女郎,这条路,是她用汗水和倔强,一步步丈量出来的。
只是,时光飞逝,上次远远地看着她刻苦练功,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的样子,竟已是三年前。
那时他清晨拜别师尊,告诉他自己即将远赴北疆与突厥周旋。踏出山门前的最后一瞥,终究还是投向竹林。
他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正带着近乎自虐的狠劲,一遍遍锤炼着自己。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近在咫尺,带着全然陌生的审视目光。
沈初初被这声呼唤和对方过于专注的凝视弄得有些莫名。她微微蹙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尊贵的陌生男子。
李献闻猛地回神,遏制住心中翻涌的骇浪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称呼。
他迅速敛去眼底深处的波澜,换上恰到好处的悲悯与庄重,拱手垂首,姿态无可挑剔:“姑娘请节哀。”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
沈初初听到这句话,抬眸,目光平静地掠过对方那张极其俊美却全然陌生的脸庞。随即也做回礼地拱了拱手。
礼毕,她不再多言,甚至未再看他一眼,转身,素白的衣群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径直离去。
李献闻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注视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嘴角那抹温雅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缓缓加深,最终化作一个极深、极玩味的弧度,眼底深处闪烁着猎人发现心仪猎物时才有的兴味。
被无视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初初,看来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