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朝堂一生,能让赵禄生主动开口说出“对不住”三字的,恐怕如今唯有纪宁。
这三个字,是他欠了两辈子的歉意。
“纪宁,老夫同你吵了一辈子,”他顿了顿,“不对,现在算是两辈子。同你吵了两辈子,有些误解应该跟你说清楚。”
纪宁静静听着他说。
赵禄生垂眸,苍老的双目下不见威严,唯余悔恨,“前世在变法一事上,我处处与你‘作对’,其实不是反对你,只是觉得你过于愚直激进。”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急于一时。”他叹出一口长气,
“可你死后,得知你那时是因为病入膏肓才急着推行新法,我才知道真正糊涂的是我自己。我那时要是没有指责你,而是好好问问你的想法,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些“早知道”的话,已经没有必要。
何况,纪宁从未怨恨过任何一个人,也不后悔自己当年那样激进的变革。
他道:“赵大人,你我之间只是政见不同,没有私仇。”
他能理解,赵禄生顿感宽慰,不由地也卸下了心防,“说来你大概不会信,我年轻的时候其实和你很像。”
先帝在时,他是几名大将中唯一的文官,为了稳固朝纲,年轻时的他与纪宁比,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人啊,越老胆子越小。”他叹道:“一上年纪就总想万事都尽善尽美,失了年轻时的心气和魄力……”
当年先帝打江山,何其的艰辛劳苦?
正因为知道江山来之不易,他才想法设法,小心维护,生怕一个错误决定就断送了前人的努力。
一语毕,纪宁沉默不语。
从前他只觉得赵禄生行事瞻前顾后,却也忘了对方的苦衷。
他愧道:“是我误会了大人。”
赵禄生摆手,“今日你我敞开心扉,不谈对错。”
纪宁道:“好。不谈对错。”
赵禄生端起水壶,为他斟了杯茶,“别看前世我总在朝堂上骂你,那时候我若不明着骂你,其它人便会计划着暗地里杀了你。”
纪宁淡笑。
他当然知道,赵禄生若真想阻止他变法,又怎会每次都只是骂几句了事?
赵禄生斟完了茶,话锋一转,“不过,对你,我的确有不满。”
纪宁从容追问,“大人请说。”
赵禄生面上多了几分凝重,“你为何要隐瞒病情?”
纪宁垂眸。
“你是觉得启国没人了?还是我老了靠不住了?”
“……”
“变法是重要,但你自己的命同样重要。你非要把所有事把控在自己手里,你信不过我,也信不过陛下?难道什么都只有你能做成,别人做不成?”
“……”
说到此处,赵禄生倍感惋惜,“若我们一开始齐心协力,何至于让你损害了自己的性命?”
赵禄生的话是戳着人心窝说的,字字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