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纪宁没有对少年冷言相对。
他不算熟络地道了声谢,缓缓抬手,拍掉少年衣角的面灰。
自那之后,纪宁发现记忆中的“自己”变了。
尽管他对萧元君依旧严厉,可偶尔,他也会夸赞少年的进步。
他不再担心少年的靠近别有所图,反倒开始期待少年学有所成,能独当一面的那一日。
一年又一年,先帝薨逝,少年登基。
从前的少年长成青年,穿上龙袍,坐在了那个象征权力的宝座上。
昔日的学生成了帝王,老师俯首做了臣子。
即便如此,纪宁依旧十分高兴,他不再为少年的课业担忧,他开始谋划,如何让少年坐稳帝位。
一次次的谋划,不惜以身入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为少年的路好走一些。
纪宁看着那些被自己忘却的细枝末节,看着自己从前如何呕心沥血。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意萧元君胜过在意自己?
这一丝不曾被察觉的情愫突然乍现,直叫纪宁手足无措。
记忆流转,停留在北狄进犯的那一年。
边关战事告急,朝中无人可用。
那一年,纪宁刚从狱中出来不久,尚还停职留在府中。听闻战况危急,他数次陈书请求萧元君派他带兵出征。可呈上去的奏折如石沉大海,无一封有回音。
边关的战报每日一封,日益剧增的死伤人数令京都人心惶惶。
朝臣们几次三番催促萧元君,让其派纪宁出征,但几次都被驳回。
最后帝王拍案,决计御驾亲征。
纪宁在府中听闻此消息,心急如焚,不顾禁令出府入宫,求见萧元君。
那日他们吵得天昏地暗,谁都不许对方出征,谁都不说为何“不许”。
现在想来,他们二人的“不许”,不过都是在为对方做尽打算。
后来迫于朝中压力和纪宁的执拗,萧元君允了纪宁挂帅。
出征前夕,吵了几年的君臣在纪府碰面。
二人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下,坐在那张曾同席而坐过无数次的桌前,罕见的,心平气和地说了会儿话。
离别到来之际,气氛总是凝重且怅然。
二人聊了许久,聊战况、聊局势,聊到最后,双双沉默。
那时,纪宁在为前线战况忧心,并未发现萧元君看他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忧伤。
不得不道别时,萧元君蓦地抱住了他。
对他疾言厉色了数年的帝王,噙着颤音对他说道:
“答应我,带着将士们,平安归来。”
只这一个拥抱,纪宁便知晓,他和帝王多年的争吵,其实从未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
料定自己此程凶多吉少,纪宁没有如往常那般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