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这是严胜最后的秘密了,他把所有的过去告诉都告诉缘一。
“我信任你,缘一。”
严胜蹲下身,把最后一块孤零零在地上的碎瓷捡起来放在包住它们的报纸里。
“我很喜欢当你的朋友和徒弟,你强大耐心、温和善良,竟然会费心照顾我这样麻烦的人,是我遇见的最好的那类人。”严胜心中对“最好的人”具有轮廓,他提前交代:“即便以后我走了,也会时常与你和仁先生他们保持联系,你们都是我很喜欢的朋友。”
“为什么……走……”缘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在兄长口中如此好,兄长还是要走。
严胜不明所以:“我不可能总是住在你家,总给你添麻烦不说,而且我也有想去的地方,缘一,等高中毕业,我要去京都。”
京都?
缘一不知道严胜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说上个世界的兄长与兄长本身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地狱和现世的成长让兄长做出与前世不同的决定,可这个世界兄长与生俱来的是疾病与霉运。
他以通透世界看过兄长这具身体,这种脑部功能障碍没法以肉眼扫视看出异常,那需要很精细的现代医学知识,而自己大概顶多算是中医入门。
严胜生在医术世家害怕见血、身处繁盛家族却脸盲、热爱剑道但心窍未通、拥有想走的道路却充满恶意的霉运阻隔……祂想要如何?
祂与缘一一同信任着兄长灵魂的强大,可结界为什么会从上个世界浅层的身体折磨跨出一大步逼迫兄长的灵魂到如此地步!?
“可能……是缘一你在的缘故。”友人一直沉默,让严胜神情愈加认真,担心缘一会误会自己的意思,他并不希望因言语误会失去难得的朋友。
什么?
缘一头脑发胀,心脏突突地跳。
“因为遇见了缘一啊!正是你的帮助,让我能够顺利生活,独自生活的我才有了活到毕业考去京都的自信!啊,现在是和你一起生活,也不是独自一个人了。”
严胜高兴地继续说:“这些日子我很开心,在剑技上也很有收获,虽然「月之呼吸」区别于你与无幻先生比试时的招式,能看见它足够让我心里感到满足,更不用提学习它了,谢谢。”
“我们还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还可以度过两年时间呢。”
从遇见缘一第一面,严胜用来记住他的就是熟悉的校服。
后来是声音,严胜听着缘一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起码自己一下就记住了。
严胜同样真心热爱缘一教授的剑术,在缘一用他收藏在家中的武士刀演示「月之呼吸」时,居然怔愣中落下眼泪,心头苦涩难忍,不是因为缘一掌握着「月之呼吸」,而是因为这份剑术本身。
与初次欣赏到缘一使用的厉害剑技不同,自己明明是个毫无领悟能力和剑术天赋的无用之人,「月之呼吸」却让满满的怅然情绪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无关它相比其他剑技方法是否更强大,严胜产生出荒谬的念头:就好像这本该属于自己。
而现在的他会想,属于自身的东西就算不是大家眼中的最好,那应该是自己眼中的第一才对,因为它愿意来到自己身边就已经很听话、很值得珍爱。
“是……”
极短时间里,缘一想到的更多,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在上个世界插手,还把灵魂融进幻境里,从上个世界的结束来看,术中世界的力量明显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祂防范着自己的灵魂。
是因为自己存在,导致兄长在幻境里的生存难度变得如此苛刻吗?
他存着私心演示「月之呼吸」给它真正的拥有者看,希望唤起兄长的熟悉感,却看见严胜毫无预兆地流下两行泪水,嗓音里有难忍的颤抖:“缘一,我想学会它,可是……我竟然要从你这儿学会它,这不应该……”
他稍稍垂下头,随即眼眶的泪水盈出,圆滚滚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掉落,溅落至手中竹刀,“我疯了,这念头更不应该。”
比起无依的空洞人生,更痛苦的是认为自己不配妄想得到这些的错位感。
严胜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拥有过,也不曾奢望手中牢牢抓住太多,一点点、一个就够了。
能认识眼前的朋友们,他就已经很高兴,所以想做点事情、尽量付出点什么,不想停下行动去思索任何不切实际的规划。
然而现实是他会搞砸所做的事。
挤在厨房的二人,各自陷入自身思维,又渐渐受到牵引似的看向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身影,思维仿佛融合交缠在一起,缘一在兄长眼中看见茫然,严胜依旧看不懂缘一的眼神,只是直觉他在伤心。
“不要伤心。”
本应最无力和难过的严胜伸出手,抬起手臂摸到缘一的发顶,“我也不是全无意义地生活,坦白说,选择与继国家分开是从小时候便有的想法,总觉得迟早会离开,我很庆幸自己在一出生便失去了被看重的资格。”
缘一看起来更加难过了,他倒是也开始庆幸,庆幸兄长看不见自己狼狈的脸。
“抱着那样的想法生活会很寂寞吧。”
严胜摇头,坦白道:“不,我乐于那样生活,是我选择的啊。即使我姓氏是继国,但不属于那个继国家。”
这句话没能安慰到缘一,缘一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这样成长的兄长必有性格缺陷,体现于严胜待人待事的直接,不是冷静理性,反而是单纯和不成熟。
此后,缘一在学校与严胜的联系更加紧密,回家后也住在一起,除兼职和课上,他们几乎所有时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