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七十二章故人何须意难平
一曲毕,四下阒然无声,空旷幽远的琴音恍若缭绕耳旁,无从断绝,回味悠长。
不知是谁先拍了拍掌:“妙!妙极!妙极!”
屏风两侧之人跟着回过神来,鼓掌喝彩彼伏此起。
有人夸赞他的琴音,也有人夸赞他这张琴甚为别致,问他是哪位名家所斫。
他温声应:“此琴名‘南柯’,不是什么名家所斫,却是,一位很要紧的故人所赠。”
他这样说,发问者倒未追根究底,只夸赞了一番他的故人。
公孙家这位三姑娘心思玲珑,知晓裴氏女皆擅诗文、通音律,裴清仪自入京来,更是被盛赞为洛京第一才女。
她有心卖个好,执团扇掩唇一笑,在姑娘这堆里嗔道:“我惯是个木头耳朵,也能听出景明太子此曲高妙不凡,就是不知高妙在何处,没几个好词儿来形容的,清仪姐姐,你擅琴,可与我等分说分说?”
裴清仪痴痴听了这曲,虽未见其人,却已是春心暗动,恰好公孙玉敏递了话头来,她又怎能不表现一番。
于是矜持笑着,敛裾端坐道:“古人云,‘清泉白石,皓月疏风,翛翛自得,使听之者游思缥缈,娱乐之心不知何去,斯之谓澹。’景明太子此曲,如‘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正是舍媚还淳,黜俗归雅,浑然而成之清和雅澹,分说不敢当,清仪只十分感佩。”
她话音一落,屏风那头便传来一声轻笑:“裴三姑娘谬赞。”
裴清仪一听崔行衍的声音,更是芳心乱跳,方才公孙玉敏只称呼她为“清仪姐姐”,景明太子何以得知她乃裴三姑娘,莫不是来使几日,他已听得她的才名?
裴清仪耳根微红,不过到底世家贵女,还是很把持得住的,只起身端起茶盏,隔帘敬道:“清仪以茶代酒,敬景明太子一杯。”
崔行衍笑不及眼底,轻摇摇头,也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
他说谬赞,非是自谦,而是这位裴三姑娘的确未曾夸到点上。
他从来不是淡薄出世之人,琴音所出,清和雅澹不过外显,又何来所谓舍媚还淳,黜俗归雅。
琴之一道,旁人总不及她耳聪心明。
雪竹默然饮茶。
崔循舟从前弹这一曲,一心追求悠远脱尘,总难尽其意,如今再听他拨弦,琴音透着稳坐高台的从容不迫,竟也因此多出几分闲适悠然来,比年少时,高明不少。
沈刻盯着那琴,扯扯唇,兀自饮酒,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女席中有人不经意提了声:“裴三姑娘高才,不知比昔年那位‘裴氏明珠’何如?听闻当年那位抱节先生之女,才貌双绝,名动河东,可惜……不得一见。”
裴清仪神色僵了僵,羞恼之余不免也有些震惊,怎会有许如清这种蠢货,晋王在席,竟还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裴雪竹!
许如清是方才说话的姑娘,御史大夫之女,惯常与宋瑞芷交好。
宋瑞芷才不及裴氏女,几次宴饮都屈居裴清仪之下,早与裴清仪起了龃龉,也最是清楚什么能刺痛到这位惯会装样的裴三小姐。
可今日晋王来了,哪怕看不惯裴清仪的贵女众多,知晓内情
的也断不会拿这桩事做筏子开口。
只这许如清,貌美无脑,知晋王殿下攫掠过伪帝宫妃,知裴三有这么位进过伪帝后宫却不赴死保全声名的姐姐,却不知此为一人,如此蠢笨,竟还敢背着她肖想晋王?真是好笑。
宋瑞芷置身事外,怡然自得地饮了口茶。
不想又有一人不谙世事般轻巧接话:“的确可惜,裴家姐姐若在,当是十八九了,咦,正与宋家姐姐一般大呢,且也如宋家姐姐般才华横溢,真巧。”
宋瑞芷有马前卒,裴清仪自也有过河兵。
说话的是耒阳伯府五姑娘商淳。
耒阳伯府自太祖朝便是仰仗镇国公府薛家鼻息,薛家倒台后,耒阳伯府受了牵连,一蹶不振,至如今,只有个伯府名头充充门面。
耒阳伯府的姑娘想要得一高门姻缘,靠自家父兄怕是不能够了,如商淳这般心高的,只得攀附洛京新起的名门贵女,如此也能跟着去到各家宴席,多走动见识,找寻机缘。
商淳这话直白,却很有效,裴家长女是裴清仪的痛处,年纪则是宋瑞芷的痛处。
时下名门闺秀留到双十年华嫁人的不是没有,说不得还要艳羡一声家中爱重,可那是说了亲,夫家也当姑娘娇贵愿意等上几载,却不是到了年纪拖着亲事不议,一门心思想当王妃。
果不其然,宋瑞芷闻言,变了变脸色。
公孙玉敏面上仍维系着笑意,心下却叫苦不迭。
京中这些姑娘家她是很清楚的,没有哪场宴会不打些机锋别些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