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戈在离开良州府后的记忆一直是模糊的。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像儿时那般咳疾犯得那样重。初时还只是喉间有些痒,止不住想咳,慢慢到了后面便是胸肺憋闷得难受,一边只能张嘴呼吸,可一边却咳得更厉害。
不致命却最是折磨人,发作起来便能咳得背过气去,平日也最忌讳待在那种满是积灰的地方。是以裴玉戈喜净,刻意规避掉可能害他旧疾复发的地方。
偏偏府库那地方经年无人洒扫,纵使当夜梁时已替他拂去了面上的尘土,可关着窗子在那书库里不眠不休一宿,裴玉戈的身子自然扛不住了。
其实原不过是体虚气短,在通透敞亮的屋子里躺两日也就没大碍了。可柯慈等人皆不知病因,裴玉戈因旧疾发作厉害而无力提醒他们。这一拖便是六七日,再被马车一颠簸,少不得又吐了两回,来来回回一弄,到乐州时人已经很虚弱了。
裴玉戈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是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只是他那时脑袋是木的,眼皮也睁不开,自然辨别不出出声之人是谁,囫囵又昏睡了过去。
醒转时,裴玉戈发觉自己并非在马车上,而是躺在软软的床铺之上。他缓慢坐起,几件御寒的大氅盖在他身上,随着坐起来的动作滑落至腰间。
“来、咳咳!”
想开口,喉咙又干又痒,只发出半个字的音便忍不住攥拳掩唇咳了几声。
屋里似乎有人在的,听到动静要过来。许是方才正躲在一旁眯着,屋里有人说话,那人一下子惊醒。下一瞬,咚的一声,似是结结实实磕到头了。
裴玉戈这时低头注意到了盖在最上面的一件披风,顶好的绛紫绸缎料子上用金线穿织出四爪蟒纹图案,这衣裳是谁的,他想都不用想。
“玉哥!!你可吓死我了!”
抬起头时,正被扑过来的一人抱了个满怀。那人不敢太用力怕勒着他,可环在后背的双臂却在不住颤抖。
裴玉戈这次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正是本该在京城的萧璨。
“明珠你…咳咳…你为何会在此?我是…还在梦里?”
萧璨松开手侧身坐在了床边,一字一句道:“玉哥,不是梦。”
“你…唔!”
裴玉戈想开口,可嗓子太干了,他一出声,下意识就想反呕一下,萧璨见状直接起身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你睡了近一天一夜,喉咙必然难受,先喝口水润一润再说。”
裴玉戈捧着水碗小抿了一口,那水还是温的,大口喝也不会伤到肠胃。把茶碗递还回去时,他没有说话,只抬眸直勾勾盯着萧璨看。
后者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辩驳什么,只是将水碗随意放在一旁,开口解释道:“我想着靖北王一脉虽与皇室并无血缘关系,可到底是如今大齐威望最高的异姓王。本就是请世子入京协助为名,让内监传旨未免过于怠慢了,所以向皇兄请旨由我来。我是天子胞弟,身份也衬得起,刚好也想着给玉哥一个惊喜,不曾想中间出了岔子…额…”
裴玉戈没顺着萧璨的话应声,他抬头,目光灼灼盯着萧璨。
萧璨被盯得心虚,轻咳一声,抬眼小心打量了裴玉戈一眼。见人还在牢牢盯着自己,先泄了气,老实交代道:“好吧,刚刚都是些场面话。其实是你生辰快到了,我估摸着若是跟贺飏他们一道回京,路上便错过了。这是你我在一起后你的第一个生辰,我不想错过,便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领了旨过来,顺道在燕州给你贺一贺。”
裴玉戈并不怎么过生辰,以往在侯府也是只有父亲和继母想得起来。萧璨的这番话,他说不心动是假的,不过不是为自己生辰,而是为萧璨这个人而心动。
“明珠。”
“嗯?玉哥是哪里还不舒……唔!”
萧璨生怕裴玉戈是旧疾未愈又难受了,便凑近身子细细观察了一番。话未说完,后颈被扣住拉了过去,紧接着唇上一热,将他的话都堵了回去。
其实裴玉戈病后刚醒,力气并没有多少,萧璨如果想退后裴玉戈也留不住他,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面对裴玉戈的主动,他只是在片刻怔愣后卸了力道,顺着扑进对方怀里。
这个吻,起初只是裴玉戈一时情动下的冲动之举,蜻蜓点水般,不沾半点情欲。可萧璨有意放纵自己,由着那股冲动继续燃烧,直到房门口传来几声非常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般松开彼此。
萧璨起身面向房门口扬声道:“请进。”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绕过屏风直奔内室。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瞧面相约莫人已过而立之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两名年纪与萧璨相仿的青年人,一人看到萧璨时眼前一亮,想要大步过来却顾及为首之人不敢造次,另一名青年一身甲胄未褪,整个人也带着些寒意,不过面上却是难以掩盖的焦急之色。
“萧旸叔父,玉哥无大碍了。”
萧璨点头示意,唤了那领头之人一声,那人正是如今靖北双世子中的老大萧旸。萧璨再转头看向一直向往前冲的披甲青年,仍是十分客气道:“裴小将军,数月不见,久违了。”
裴青钺看向萧璨的目光不甚友好,被身侧的另一名青年横身挡住了目光。
此刻已坐在裴玉戈床边的萧旸皱眉不悦道:“二弟、青钺,不得在殿下面前造次。”
被点名的两个这才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