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尽。”
被叫名字的人捂着耳朵,缩在卧房的屏风后面:“啊啊啊不许连名带姓的喊我!”
“换好衣服,过来,快点。”
徐雪尽磨磨蹭蹭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面出来,然后一脸讨好地笑:“听说今天北校场的几个老人为难你啦?还是想要权呗,以前京城的治军权几分天下,现在你一个人就拿了城防营和禁军,还揽了军马,兵部实则也是你的,这群老朽木难免要阴阳怪气两句。”
甄云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额。。。。。。”徐雪尽往他身边挪,“好吧,我没被打。你堂弟忒烦人,我不想与他多说话,就磕了自己一下装失忆。”
“那你说他打你。”人扑进怀里的时候甄云濯倒是受宠若惊,裹着斗篷软绵绵地像一团雪糕,偏偏额头上那抹红眨眼得让他一下子婉转心肠都没了。
徐雪尽仰着头,装得可怜,分明是怕他生气的示弱,可有人就是知道怎么平平无奇就让你化成水。
“有点想揍林由杰,又不想你提溜着我骂。”徐雪尽没心没肺地笑,“你不总说我没情趣嘛?这样是不是有情趣些?你别生气,下次我磕轻点。”
“下次?”
甄云濯板着脸看他,片刻后还是泄了气:“疼吗?”他指腹轻轻略过徐雪尽的额头,心疼藏都藏不住,“你若不想和以前的人说话,装不认识便成,今日是我疏忽,以后不会再有了,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他从床边的小斗柜里拿出一瓶消肿的药膏,轻柔地推在他额头。
徐雪尽一怔:“不疼。。。。。。我知道了。”他被甄云濯的凑近的眉目迷了眼睛,糊里糊涂地说完话才反应过来,“不行!”
“嗯?”微凉拂在额头上,甄云濯把人往怀里抱,“不行什么?”
他还想去铜雀楼见画邈!甄云濯可不能跟着他去!
徐雪尽真诚地看着他:“世子啊,如果我说我想去一趟铜雀楼,你准吗?你陪我去的话,能不能站在外头等我啊?”
“。。。。。。”甄云濯绕着他的头发在手中把玩,“想都别想。”
“哦。”果不其然,徐雪尽靠在他胸口,心里已经盘算着阳奉阴违,“对了,为什么要换衣服?还换这么素白的?”
这副身躯对自己太过信任。温香软玉在怀,甄云濯心里冒出满足来,他将徐雪尽的头发绕在自己手挽手,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他的耳廓:“等你回来,带你去给娘亲立碑。”
黛云山庄比徐雪尽想的大许多,有个比谨世院还大的湖,屋子却只有三五间。先王妃陈黛云的衣冠冢就在湖边的百年柳树下,碑上仅有“慈母陈黛云之墓”的刻字。
徐雪尽定定地看着那方小小坟茔,怀抱着旒衣的骨灰,他额头上系了一条白绫,这许多年后,他才做了为人子早该做的事。
已从稚子长成,徐雪尽不再囿于四方了。
他缓缓跪下,抬着铲子掘开黄土。旒衣淡泊一生,从不在乎身外之物,能在此处见湖光柳色,也不算辜负了。
膝盖高的石碑立起,徐雪尽沉默着在上头雕花刻字。她爱冬日飘雪,伶仃寒梅,徐雪尽就在那方石碑上刻梅花覆雪,缠绕着整个石碑,拓处栩栩如生。
日暮渐落,他眼前一切不太清楚,却有一方灯火靠近,徐雪尽睁着眼睛看过去,眼里只有一点红光。
甄云濯提着灯笼,从他三尺外走来,他很多年后都记得那天昏暗的夜,寒风扬起徐雪尽白色衣袍,他跪在一方坟茔前,漆黑的瞳孔只有自己提灯的身影,如早就等候在这里。
在孤夜里,看到回归之路。
他站定在徐雪尽身侧,此刻无声,橘黄烛光划过夜色,徐雪尽握着刻刀,回头继续下笔。
那日的夜幕无星无月,唯有湖边的风吹来,缚在少年头上的白绫跟着发丝起落,徐雪尽跪坐在这棵光条条的柳树下,坚定不移。
他们一站一坐,执灯人不曾插手分毫,如融在夜色的画,亘久不变。
许久后,徐雪尽伸手拂去上头的石灰:“娘。”
“旒衣之墓”四个字用隶书落上,仿佛她不曾是任何人的妻子,也不曾是任何人的母亲,她只是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