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来爹爹这里。”
徐雪尽对年幼的记忆没什么阴暗处,阿娘虽然不是父亲最得宠爱的妾室,但在府里也无人欺负他们母子。
甚至比起几个哥哥姐姐,父亲还格外疼爱他。
父亲小时候是喜欢抱他的。
他每日都会坐在徐府的门口,远远看着长街尽头,猜测哪一辆马车会是父亲的车架?徐大人从车架上下来,一身红色官服,见着他会脱了官帽,然后弯下身躯。
“阿雪来爹爹这里。”
徐雪尽朝他跑去,被男人一把抱起来,父亲面容不是一等一的俊伟,却是徐雪尽心里最了不起的男子。他要养活一家百十口人,矜矜业业为官,勤勤恳恳做人。
他会在嬉闹的街市下车,徐雪尽带一块东市才有的芙蓉糕。
“我们阿雪真聪明,这么快就会背千字文啦。”
“阿雪的字写的真漂亮,不错,有为父的风范,假以时日,你的字一定比为父还写得好!”
徐雪尽握紧毛笔,对着徐敬的书法临摹,夏热冬冷,从不懈怠。阿娘怜惜他手上冻疮,说偷懒一日也无妨。
他记得自己那时信誓旦旦:“阿娘,父亲总夸我字写得好,画也不错,若我能写得再好些,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旒衣摸他的头,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乖,你有这样的孝心,阿娘很欣慰。”她右边脸颊一块烫伤,似一朵曼珠沙华融在皮肉上。
徐雪尽分明记得,分明记得的如此清楚。
“长大以后,要好好报答父亲。阿雪,这世界上除了娘,任何一个人给你的情意,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她的手很暖和,也很漂亮,十指纤纤玉白,叫人一看就心旌摇曳,唯有指腹处有难消的茧。但偏偏是这藏于不常见处的瑕疵,才更显得这是一个美人。
廊檐下抱琴婉吟的美人。
旒衣用这双手握着他的手,温柔而坚定:“父亲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无论这府里多少人待你不好,你都不能怨怼你的父亲,明白吗?”
六七岁的男童放下手中的纸笔,听得分外认真:“阿娘,孩儿明白的。”
他长大以后,徐府或许是苛待了他。
任他如何努力上进,阿娘一走,徐敬就不再常来看望自己,唯有中了解元那日,父亲的脸上才露出些慈爱的微笑。
那年冬日,徐敬解下自己身上的大裘,披在徐雪尽肩膀上。他上了些年纪,看起来更严肃了些,几乎完全没了儿时记忆里高大父亲的模样。
徐敬语气有些遗憾,或许也有些愧疚。
他拍拍徐雪尽薄薄的肩膀,露出些局促的笑容:“阿雪,冬日冷,你身子单薄,该多穿些。”
徐雪尽对着他笑起来,鞠了手,赤诚而热烈:“谢谢父亲关心,孩儿不怕冷。”
那好像是他生病前,父亲与他最后一次独处。
他是妾生子,旒衣出身乐籍,没有娘家可以依仗,又不比几个兄弟生得高大,不讨人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冬日没有一件御寒的大裘,也是情理之中。
徐雪尽目送徐敬离开,拢着他留下的大裘,很是高兴。他想,父亲每日都很忙,府里那么多人,他是一家之主要管的事太多,忽略了自己,也不是他的错。
只要、只要他好好读书,来日高中,入朝为官。徐敬一定会以他为骄傲,那时再。。。。。。再请求他为阿娘做主。
阿娘说了,父亲是救命恩人,不能怨怼于他。
徐敬抱过他,也握着他的手写过字,教他读书,还会买芙蓉糕。。。。。。父亲只是、只是太忙了,被旁人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