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衣听着沈岸的劝说,没有意外或失望,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她走的第二日夏州下了雨,余老三接了送货的活计,正将很重的袋子背上马车。
“余叔。”旒衣留了几张银票给他,“我要走了,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老实巴交的男人愣了愣,没有接:“姑娘也该去享福啦。”他抖开自己的蓑笠,替旒衣挡住突然的一阵风,“孩子还小呢,路途遥远,还是别生病的好。”
旒衣神色微动:“余叔,你跟我去京城吧?”
她自五岁起被卖到古月楼,也算是这个看门老汉看着长大的,余老三贪小财常放姑娘们的情郎进来私会,除此之外却是一个嘴严的好人。
他没有问,也没有说,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孩子并不意外:“哎,老夫就不去啦,那是富贵人家,我跟着姑娘去要给你添麻烦的。”那可是煜威侯,西陵家的二公子,旒衣样貌好,有什么福气都是应该的,但他也知道高门水深,若带着一个贱籍奴才去,旒衣定会被那些贵人看不起的,“我这乡巴佬去不得好地方,要遭大罪的。姑娘,多谢你有心了,我还要去通县送货,就不送你了。祝你和小公子安好。”
旒衣眼眶微微湿润,硬将那银票塞进了他手中,还丢了一袋子首饰到他车上:“余叔,今生有缘再见。”
万世难忘,惟是轻别。红尘里得见过,已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一夜来见旒衣的沈将军在后头,扶着旒衣上了马车,她回头与余老三挥手,马车消失在清晨无人的深巷。
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余老三想,真好,真好啊。这古月楼里出去的,能有几个真过上好日子,不过是换个地方关着的雀鸟罢了。
后来,煜威侯战死了,他打赢了北胡王庭,却因等不到援军而不眠不休力战大昭的余孽叛匪,直至累死城外。
余老三留在通县,看着小城百姓上街为煜威侯跪哭,他跟着人群跪下来磕头,想到的却是旒衣。
彼时旒衣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可煜威侯死了,她怎么办呢?
再后来,外面的人说夏州反了,是他们里应外合害死了大昭的肱股之臣。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那城里数万人命全跟着煜威侯殉了冲天的火光。
一场伴着鬼哭狼嚎,十里之外仍然满目红光的大火。
连古月楼也消散其中。
再而后十数年,余老三辗转回到了重新起复的夏州,那一方断井颓垣已然重建,封住了多少冤魂。他想,真好,真好啊。这里头没有一个冤魂,是那位要带他去京城的姑娘。
余老三用旒衣给的钱傍身,守着故土安稳度日,直到天命之际,他已然快不记得二十年前的浩劫了。
“请问,您还记得这个人吗?她叫旒衣。”
余老三眼睛已经不大好了,他凑近看,那画纸上的女子似曾相似,但实在看不清眉眼。只有鬓边的蝴蝶帘梳,他一眼就认出来。
“是姑娘啊。”他佝偻着身子,用拐杖费劲地击碎地砖,从黄土里掏出一个油纸仔细包裹着的盒子,“是姑娘的蝴蝶。”
余老三自言自语,有些痴傻,他看向这些年轻人,笑得咯咯咯:“啊,原来还有人记得她呢。”
有人记得,就好。
余老三傻兮兮地问:“我们姑娘,是不是侯夫人啦?她的孩子,是不是和你一般大啦?哎呀那就好,那就好。”
那人愣怔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