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后悔,懊恼自己不该只是因为被他拆穿就冲他发脾气,捉摸着是不是要开口找些话题,就听见前头有人在激动地叫我。
少爷!少爷!阿缜哥!
少年嘹亮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我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一身红的阿宇像个火团正朝我们飞扑而来。
你怎么来了?我同二娘房里的人都不怎么来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厮会跑来找我。
老爷说了少爷下午可以不用去学堂,我特意来接少爷回府的。他脸红扑扑的,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说话时也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一路跑来的。
我没好气道,爹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他不是说生辰也不可落下一日的功课吗?
他抹了一把脸嘿嘿笑道,那还是二夫人去同老爷说的,说是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天,过了今天,少爷就不一样了,是当家的男人了,从今往后,我们鹿家就要靠少爷光耀门庭了。
我暗地苦笑了一声,我哪里当得了家,我自信自己绝不会像爹做得那么好,能守住家里那点薄产已经很不错了,别提什么发扬光大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老爷也催着您回去。
噢?什么事?我问道。
阿宇被我问住了,搔了搔头神情有些为难,具体什么事老爷没说,只知道是大事,要亲自同您说,催着您回去。
我心中一忖,估计是爹听到了宋家老爷子官复原职的风声了,要我去宋家多走动。我嘴角一塌,道,知道了。走吧。
我不是宋珉那般随和随性同谁喝一壶茶就能称兄道弟的性子,脸皮薄还有些怕生,所以这是我平生最不愿意做的事,比念书还叫我头疼。在上京的那段日子,我虽然常常同宋珉那群王孙公子们厮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四处游乐,朋友很多人来人往,可心里却始终都觉得像是被束住了手脚,并不感到有多快活,我宁可窝在家里温一壶小酒,只我和霍缜两个,他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假寐,我靠在他宽厚的肩上,读些野史逸事,杳杳无踪,却万分有趣。
但有些事由不得我。
我清楚知道自己身为鹿家嫡子长孙的责任,家族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有几十口人,家里的布庄生意虽不错,但我爹一心想要我入仕,二娘说得一点也没错,今日行了冠礼的我就得担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还是不高兴吗?我还没开始感慨,思绪便被打断微微一怔,只听身旁的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原本想着今天是你生辰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你比平日里更高兴些,结果却惹得你不痛快。是我太愚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阿缜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淄河冰封的河面下缓缓流淌着的水。
没有,我摇摇头,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以后。只要一想到那些虚无却沉重的担子,我就喘不过气来。我在想如果我当这个家,鹿家会变成什么样。
他显然没有明白其中复杂的纠葛,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便毫不迟疑地说道,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跟着你,照顾你,保护你。你永远是我的主人。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同样望向我,我们伽戎人言出必行。
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模样,我忽然有些哑口无言。我应当纠正他的说法,他不是我的奴隶,我也不是他的主人,他早已被除去了奴籍,伽戎人不再受任何人的奴役,他是自由的,可以是寒川过境的风,可以是大河里的鱼,可以是山野平原上的狼。他不须跟着我,也不须照顾我、保护我。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此刻的我却有种自私的念头,想要他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
我这才发现,这过去不算长的十几年光阴里我是那样的寂寞,以至于我所拥有的只有阿缜。
走近大宅,意外地发现二娘正站在门外候着我。她年纪不大,眼角的纹路却十分深刻。风吹动她厚重的裙摆,我看见她呵着手往背风的地方躲避。她并非我亲娘,我对她亦无太多的恭敬,这多数是源于我年幼时常听他们说爹娶了二娘后要是再生了孩子,我的宠爱就会被分薄,故而将她视为洪水猛兽。等我进了学堂念了孔孟之道、长幼有序后自然不会再在意这样的说法,却听说爹和娘鹣鲽情深、琴瑟相和,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理解为何他还要将二娘迎娶进门。
难道多年的深情和相扶相持也抵不过男人想要三妻四妾的心思吗?我始终难以忘怀我娘黯然神伤孤立至中宵的模样,只要一想起就心中难平,我虽也是个男人,却完全不想这样雨露均沾,若我有一个深爱的人,我只愿有他一个,也望他只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