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笑得伏在靠椅上起不来,身躯剧烈地起伏,笑声若落叶般枯朽,像是落叶被碾碎时的尖叫与控诉,似笑更似哭。
嘴角挂着嘲弄的讽笑,她慢慢撑着坐起身来,整个人冷得像铁,“别把自己说得这般高尚,我身边又怎么会没有跟着人呢?”
靠坐在软榻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根细针,绵绵密密地袭来,风紧露寒,载着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又如铁掷地,“那晚,只要你敢动手,死的一定是你。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啊,毕竟……我可舍不得呢。”
不知从哪拿出一壶酒,咬着红绒将壶盖拔出来,她仰头,酒液滚滚倒入口中,还不忘扔给李娇一壶。
眼含醉意,她歪头,眼神暧昧:“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杀我的吗?”
李娇没理会她,寒风划过铁刃,发出阵阵长鸣。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痛饮满壶,灼灼滚滚地灌入腹中,再浓烈炽艳的愁绪也能被压下去,浇下去,只见满腹空荡,余热不散。
只是可惜,樽酒有尽,此恨无穷。
自古以来,又哪有酒能够浇得灭的愁绪呢?若是真要想浇灭,恐怕只得用沸血,用寒月,用浩风,用这一具枯朽之身重归于天地,用江中冷月涤荡千载魂归香丘。
可怜已枯木,徒怀千岁忧。
左思抬手,用力将手中的空酒壶扔出马车,酒壶在地上炸开,跨啦一声,而后空余满地支离。
她确实是有些醉了,缓缓于马车内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不过我也知道……你那时方才醒来,尚不着相的人,对着什么都敢挥刀……”
“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李娇问道。
浊云收尽,清寒涌溢。
银汉无声,空转玉盘。
明月直直照入马车内,照见她眉目清朗,仪容不凡。
可她没有理会李娇,只是再饮一壶,自顾自嗤笑道:“不过啊……李娇,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死可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呢。”
在左思看来,死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叙事。它给生者以走下去的动力,赐生不如死者以苟活的勇气。它就像是天边的清月,虽有圆缺,但终有圆缺。缘起性空,缘灭人散,怀此死念,可慰残生。
左思从来不怕死,怕的只是死后还有新的生。
手指捏着酒壶,她并未束发,青丝拂拂垂下,李娇竟从中窥见几寸银白。
天若有情天亦老,忍见霜月满娪怀。
又满饮一口,她怀抱着空空的酒壶,蜷缩于马车的软榻之上,似醉似梦:“我们这样的人啊……活着,才是煎熬。”
她沉沉睡去,李娇亦不再言语。
素月流天,苦照穷年。
翻身下马,李娇朝着有月光的方向走去。长风卷起她的发丝,在空中留下了看不见的划痕。只有风知道,她来过。或许,青丝就是在这一日日的打磨中染上了寒霜吧。
人在前行中变得衰弱,又在跋涉里被消磨。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不知所止,不见所归,吾且奈何?
答案被湮没在了呜咽的风声中。
牵着马,她一人走在路上。
锦衣,怀刃,夜行。
忽然,一只花丝八宝香球被掷入她怀中,又徒然滚落到地上,很是好听。
抬眼寻去,见佳人翩携翠袖,微倚朱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