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是不吃药导致失眠,还是别的原因?”
宋昭宁手指轻点,烟灰跌落。
“或许是喝酒?”她笑着反问:“喝酒算吗?高浓度酒精同样有安眠药的作用。”
许医生立即板起脸,不赞成地摇头:“请开别玩笑。您私自断药的行为很令我苦恼。宋小姐,从行为模式分析,您不是擅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但从性格模式来说,您的内心确实存在相当棘手的一面。”
“很抱歉,我让你感到麻烦和棘手了吗?”
“没有。”年过中旬的女医生轻轻叹气:“我只是很担心你。昭宁。”
宋昭宁勾起唇角:“我还在想,你需要多久时间,才从冷冰冰的宋小姐换回我的名字。”
“名字能够拉近我们的关系。但是在言语的交锋中,你并不需要我清醒地提醒你。”许医生双手合十,抵着镜头前的桌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昭宁,你还在做那场梦吗?”
——梦。
是的,那场烧了上千个日夜的大火,烧在她灵魂深处的大火。
安静一息,她握在桌面的手,右手拇指刻板而机械性地按揉左手虎口,指关节渗出病态的青白。
“是的。”
许久,她回答了被搁浅的问题:“我依旧无法独自入眠。闭上眼,便被拖入那场大火。”
“我很不幸。多年来被困在同一个梦境,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无法抵挡和反抗,让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许医生打断她:“你对自己产生了负面看法是吗?”
负面看法?
宋昭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平静道:“负面看法和正面看法的区分点是什么?如果失去时间或者视力,我们有办法分辨白天与黑夜吗?所谓的善良也需要罪恶来衬托。”
【敏感】
【易怒】
【克制】
许医生填上三个英文单词。
“昭宁,你最近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是陈述句。
拐弯抹角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虽然宋昭宁并不寄希望于玄而又玄的心理学。
“你看过我当年的电子档案,该知道,我是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尽管无数人对我否认了这个事实,甚至我的大脑也为了欺骗我,抹杀了所有与之相关的回忆。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宋昭宁忽然弯唇笑了一下,尽管笑意转瞬即逝,不达眼底。
“我之前一直在想,大脑神经为什么会本能地忘记痛苦?就像一位诞育孩子的母亲,会忘记生产过程中撕裂般的痛楚。”
她不是咄咄逼人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柔软:“我不理解。痛苦是情绪价值的最高体现。如果没有痛苦,爱还会分明吗?”
“本能。”
许医生略一点头,她定定地注视着屏幕内宋昭宁的眼睛,沉声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词语?我们每个人,会本能地感知到饥饿、疲惫、困倦,但痛苦是很主观且私人的,是什么事情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我不知道。”
她坦诚道:“但我觉得不应该用‘我感到痛苦’来形容我。我人生的底色是痛苦,痛苦不是虚无缥缈或形而上学,痛苦是一场实际发生了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