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道:“沈小小,你别以为说这么几句话我就会……”
一旁童丹阳已性急的打断她,道:“娘,你别怪小哥哥,你的药房是我弄乱的。”
唐妙转头,见女儿眼神如冰,坚硬无比,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唉,女生外相,从不体恤我这当妈的辛苦不说,还专和这小子让我难受。不知是否前辈子欠了你们两个,今生一起讨债来了。”
沈小小大笑道:“不错不错,干妈果然明察秋毫,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罢。”见唐妙竖眉瞪眼,他也不怕,反而微微一笑,又天真又可爱的道:“不过干妈你今次实在是冤枉我了,我让丹丹弄乱你的药房,乃是为了干妈你着想。”
唐妙冷笑一声,道:“我倒看你是否还能说出朵花来?”
沈小小眨眨眼,一双眸子亮的十分诡异,笑道:“花是没有,倾天柳倒有一株,不知道干妈有没有兴趣?”
唐妙一怔,急道:“倾天柳?这可是天下七大奇毒,你怎会有!”
“这个嘛……”
故意慢条斯理的顿了顿,沈小小才叹道:“唉,倾天柳长得酷似没药,给混在你的药房里,若是干妈你愿多些耐心,一早已在被你和普通那一堆草药里发现了,现在也不知被干爹丢了没有……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好心帮忙把奇门的毒药翻出来,没人谢不成,还要给人说,给人说不成,还要被人下毒,这被人下毒也没什么……”
他一开口竟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便是没完没了的絮叨,怨气冲天。唐妙性子火爆,听沈小小这一番罗嗦心下已是急不可耐,虽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找茬看她受累心烦,却又发作不得。她比谁人都清楚自己老公的行事,想到童程十之八九整理得气闷会把那些药给偷偷丢掉,脸色一白,旋风也似的扭头就奔了回去。
“……结果现在我的手又麻又痛又酸,眼看小命就要不保,”沈小小还在大皱其眉,瞥见唐妙已经离开,抬头粲然一笑,手甩了下,那骇人的蓝紫已尽数褪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见童丹阳一脸好奇的瞧着自己,沈小小笑了笑道:“你想问我既然能解毒,为什么还要故意中干妈的招?”
童丹阳用力的点点头,一副好学上进的模样,沈小小不禁又笑了下,伸了个懒腰,才道:“倘若我不中毒,她又怎会把我的话当真。”
歪着脑袋想了下,童丹阳摇头道:“小哥哥,我不懂。你既然知道有那个什么倾天柳,为什么不直接去跟娘说?”
调皮的眨了眨眼,沈小小道:“那自然是我欢喜看见干妈着急上火的样子。”
忽的沉下了脸,童丹阳肃容道:“不对,你不是这么想的,我知你必定是为了我娘才故意这样做,”说到这里,她皱着小脸,又恢复了那种又天真又困惑的可爱模样:“但是我很笨,没你那么聪明,你不说我不明白啊。”
沈小小先是有些讶异,听到后来,他眼神逐渐温暖起来,回过身拍了拍童丹阳的脑袋,柔声道:“谁说你笨了,有些事不明白才好么。”
不适于孩童的沉郁一瞬间闪过沈小小稚气的脸,童丹阳仰起头,似乎想问,却又没有问出口,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小哥哥的脸上是那样难过的神情。
这一年沈小小八岁零八个月,住在童家寨。
“论语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洛阳城内最大最好的房子,除了宫室之外,非温家莫属,占地百亩,房屋布局开阔,以不匀齐为主,西院多山水,东院多厢阁。进门后不似普通富家设照壁,便见厅堂及堂下廊庑,堂上书“饶阳”两字。左右是东西房,西序上是隶书的“解帆”,转西序出来就是一片花园,园中有池,池上有榭,池边有亭,池旁有阁,阁首提书“文渊阁”。
此时文渊阁坐了十几个童子,有男有女,正人手一册《论语》,摇头晃脑的随着夫子颂读。
那夫子年逾古稀,发须花白,身子倒是十分健朗,步履踏实,他似是才到不久,来到桌边喝了口茶,正要使学生停下讲解,却觉得不对:“怎么少了人?明玉明锦呢?沈小小呢?”
众人一听,都吃吃笑起来,座中一个童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比旁人都年长些,见夫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收敛了笑脸,道:“夫子,他们今天都没有来。”
“又是这三个!”气得胡子倒竖,夫子重重的把茶杯拍在桌上,其余的童子在下面互相大作鬼脸,他也没有注意。
“阿嚏!”
距文渊阁几十丈的池对岸是一座小亭,旁边花木繁茂,应春而盛,香气袭人。旱地柳下的草丛里,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正在揉鼻子,已听到旁边有人笑出来道:“你果然又没有去上学。”
边揉着鼻子,那草丛中一个稚气清脆的声音已经道:“常言说,夏日炎炎正好眠。这么好的天气,我自然是要睡觉了,去上什么学呢?”
笑起来的是个穿蓝衫的少年,十四五岁年纪。生的十分斯文,虽不特别出众,却笑得异常和煦,如风拂面,看得人也忍不住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笑眯眯的走近几步,道:“春日你说春天不是读书天,秋天你讲秋来又怕蚊虫咬,冬天只好收书过年,你啊,借口比谁都多,反正左右就是不读。咦?怎么没见鱼钩和鱼线?”
草丛里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早说夏天就是叫人头昏了,这么清楚的鱼钩鱼线你也瞧不见?”
他像是跟空气说话,又像抱怨,身子已然动了动,只听平静的水面泼刺一声,一根细如毫发的透明线便在空中闪了闪,一头放在水里,另外一头乃是连在那孩子的脚趾上,他将脚搭在柳树伸出水面的枝桠,倒是绝好的杠杆。
少年笑起来:“沈小小,你现在是越来越皮痒了,居然拿‘情丝’来作鱼线,给宁爷爷见了,定扒了你的皮。”
唏唏梭梭的一阵响,一个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黑发也没梳,被睡的乱七八糟的,又是调皮又是叫人爱怜的笑容和漂亮的惊人的黑眼睛,不是沈小小还是谁?
沈小小难得的不生气,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怕,干爷爷既然给了我,这‘情丝’就是我的,不用来钓鱼,难不成还用来缠自己么?倒是你,不也没去上学,小心干妈的九尾霸王鞭伺候。”
少年走到他身边坐下,悠悠的道:“不要说你我,明锦也没有去啊。”
沈小小呆了呆,忽然皱起脸道:“完了完了,我迟早也给你们两兄妹累死,今次这么不给面子,岑夫子必定要暴跳如雷。唉,唉,唉。”
他连叹三声,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叫少年吃惊:“平时也不见你去上学,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你叹什么?”沈小小这次索性叹也不叹了,苦笑道:“上次戏耍了我那大笑师父一趟,谁知师父他脑袋光光,心眼小小。激得爹娘联手逼我写下悔过书要半年安安生生,唉,所以说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要白纸黑字赖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