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娘舒了口气,“什么都难不倒王爷。”
窗下的槛墙足有三尺来高,粲娘正要去桌边搬杌凳垫脚,晋王已然一个起手腾出窗外,绕到门上把横插的杠子抽开了。
这一番闹腾,暗中窥伺的人再没法装聋作哑,不知从哪个角落现出人形,甚至没忘提溜个食盒装模作样,拖着嗓子阿谀,“哎唷王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会儿可觉得晕乎?小的伺候您把醒酒汤喝了吧。”
晋王正燥得没处出火,见他撞上来,抬脚就是“砰”的一下,小厮手上食盒霎时飞出老远,里头碗盖咣当碎得没边没沿。他嘴角微沉,“带路,本王烦了,要回府。”
小厮惊得筛糠,嘴里除了应是蹦不出整句子,忙摘了盏灯,转身把人往府门上引。
粲娘仍陪侍在侧,同晋王一路走,两人却都没再开口。夜来风叶鸣廊,扑面迎上来园子里干冽的草木气,一忽尔功夫,那房里可疑的熏香散了干净,神思却仍是惘惘。两人迷惘的缘故大抵些微不同,却是一样的沉默。夜沉如水,远处一星半点的灯影杳杳似梦境,适才的经历如鲠在喉,这下叫夜色柔和得刚刚好,锋棱磨钝了,顺顺当当咽进肚子里,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府扈从早候在了门上,晋王暗里冷笑,徐国公倒识趣,知道这事儿办得不地道,索性连面都不露,留着缓和的余地。若缓和得好,黑不提白不提地也就过去了。
晋王真想撂两句狠话把粲娘摘出去,无奈怕说多了给她招祸,只单独嘱咐她,“要有人为难你,记得来寻我,王府里凭我做主,永远有你落脚的地方。”
这话听着耳熟,粲娘略一忖,头回遇见他时便听他这么说。那时显得轻佻,她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再提起倒有别样分量。
可她仍摇头一笑,“多谢王爷体恤,我有分寸,能料理好。”
晋王也笑,“我说这话不是叫你答应,是想你记着,遇上再大的麻烦也别慌张,王府给你留着后路。”顿一顿,愈发放低了声量,“今日之事。。。。。。我会同定瑜解释,你别担心。”
解释?解释什么?粲娘倒叫他说得茫然,空张了张口,还想细问,他已经踅身下台阶,登车走远了。
*
卢定瑜踏出顺天府贡院,没料想头一个遇上的居然是晋王。
他穿一身瞧不出名堂的直裰,大太阳底下眉目生辉,人潮汩汩从他身边涌过,一众叫八股文章摧残得麻木的考生里,数他最碍眼。抱臂倚在车边,把眼往贡院门口眺望,视线在人群里捉住他,笑着扬手一挥,“定瑜!”
卢定瑜慢腾腾踱过去,眉头一轩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本王来迎你从科场凯旋而归,不应该?”
晋王没问他答得如何,因知问也是白问,多半会得他一句波澜不惊的“尚可”。往他肩头一拍,欲揽他往车上去,“本王在柳泉居为你置了桌席,走,去喝一杯。”
卢定瑜硬生生顿住脚,偏身从晋王臂膀间挣出来,古怪瞧他一眼,“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他素来敏锐,五尺见方的逼仄考棚里磋磨几日,仍不减锋芒。晋王避过他视线,“前几日国公爷设宴请本王,本王今日设宴请你,你就当礼尚往来,如何?”
“国公爷设宴请王爷?”
“上车。”晋王趁机道,“上车,本王都告诉你。”
卢定瑜冷眼将他审视须臾,终于遂了他的意。包袱一抛登车,靠着车壁,欹枕熙熙攘攘的尘嚣。马车徐徐将人流剪开一条窄道,卢定瑜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世上鲜有什么事真正同他相干。晋王一篇话说得云山雾罩,他几乎失了耐性,直到他嘴里蹦出粲娘的名字。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王爷说什么?”
“本王那日叫人算计,没留神。。。。。。”晋王说得有些艰难,“唐突了粲娘。”
卢定瑜把视线收回来,瞧不出情绪,撩车帘朝外望一望,“回国公府。”
“定瑜。。。。。。”
“回府,或者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