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你替我去收拾些换洗衣裳,我想上你屋里去挤两天,你行行好,千万收留我。”
琼枝惊得空张嘴,好半天才出声儿,“什么收留不收留的。。。。。。我为姑娘自然没二话。。。。。。”惊过了头,又着急得直跺脚,“好好的静养,姑娘又是闹哪出?这房里软榻香枕的要什么没有?底下人的庑房逢着阴冷天儿可够呛,月份又不到,连个炭盆都烧不着。非要落下病根你才甘心?”
“先过去,一会儿我同你解释。”粲娘哄孩子似地摇她胳膊,“好姐姐,快去替我收拾吧,拖久了撞上二公子,我又得吃罪。”
琼枝叫她撼得头昏脑涨,只得遂她的意,胡乱收拾出个小包袱,将她架回自己下处。
丫鬟原该住通铺,好在二公子院儿里人口少,屋舍宽裕,打从粲娘成了二公子房里人,上上下下的庶务又都凭她做主,便生生徇了回私,给琼枝分的屋子独她一人住。这回多添她一个,仍绰绰有余,陈设简单也没什么,吃饱穿暖总是不愁。
琼枝将窗户边那张榻收拾出来,将粲娘安顿好,又端了药来敦促她喝下。
端看她喝得丧眉耷眼,便知道那味儿不好受,琼枝很有些很铁不成钢,“上我这儿卖惨顶什么用?二公子跟前怎么不知道扮可怜?”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不大落忍,嘴上没埋怨完,便端了个翠青的盖罐过来,拈起块丝窝糖往粲娘嘴里塞。
“舒坦了吧?”琼枝扑扑手,迫不及待地往粲娘身边凑,“快同我说说,你这是演哪出戏呢,不说明白总叫我替你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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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透了,卢定瑜回后头寝院,进房里果然只余下重重幽寂,一丝人气儿也没有。他跟前丫头原就不多,后来将粲娘收了房,近身伺候的便全调走了,他同她在一块儿时没拘束,全凭兴致,因不耐烦另有人在近旁瞪眼睛。
如今一个人也不剩下,那也没什么,他打小就尝过这世间最寂寥的滋味。国公府前宅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规制,西垣依着边上海子的走势,略有些斜,圈出个倒坐的邪田。那斜墙和下畔夹出的角儿里,有个孤零零的小院子。他母亲就在那落了锁的小院里生下他,养他到三岁,叫送进来的吃食药死了,剩他一人在院子里又住了两年多。
八百来个日夜,孩童眼里捱延得格外漫长的时光一里一里长进他的骨血里。这世上大约没人比他更习惯寂寞。
他没过问粲娘去了哪儿。他已将她断了罪,只是耽搁在量刑上,心头的铡刀暂且悬着。
日子照旧过,八月二十九开秋闱,不止廪生秀才上心,满天下都随之侧目。科试通常三年开一回,多少人指着这条通天梯,经书要诵得滚瓜烂熟,求神问道的虔心也不可少。拜魁星,祭孔圣人,贡院请得道高僧登楼设坛打醮,京里商贩脑子最活络,趁机折腾出不少花活儿。
“如今世道乱,北边打着仗,司礼监那起子人敛起财来愈发蛮横了,京里许久不见这热闹模样,还得是科试。”
小厮随卢定瑜在街上走,把四下闲在地打量,晃着脑袋调侃,“公子听说了么?今年乡试,顺天府应考的秀才比上科更多三成。人一多起来,做小买卖的也跟着混口饭吃。”
卢定瑜似笑非笑,“世道多乱也不耽误读书人想做官,人人都以为自己才有那个本事,力挽狂澜框定江山不在话下。”
卢定瑜作八股文章和玩儿似的,怠懒费那神神道道的功夫,他得闲便出府,往贡院边上的客栈去,听赶考的秀才们论道。读书人聚到一块儿必成朋党,领头的多有来历,或是当地小有声望的清流,或是出身富贵,三三两两地张扯棚头,遇上了高低要辨两句,不拘书本还是朝政,总之必得显出自己的能耐。
卢定瑜也不出声儿,每常拣个角落静听,将人群留意着,还真发觉几个有意思的人物。
夕阳坠在西天,回府过庭院时忽闻得一阵药香。其实早两日便隐约闻见了,起先没当回事,没料想缠绵这老些时候仍煎着药。卢定瑜不由顿下来问了句,“是谁病了?”
小厮只依稀知道个影儿,瞅瞅卢定瑜,拿不准他对那位究竟是何态度,犹豫着还是没说破,“小的也没留神,公子想知道,小的这就去扫听。”
“算了。”卢定瑜转回头,自顾自提步子走,“你瞧着办吧,不必来告诉我。该请大夫就请,别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