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拉平,变得寡淡,孤寂,冰冷,“很假吗?我不觉得。”
他明明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肯说,只会用言语去挑拨他。
“鬼是好糊弄的吗?”衣绛雪气鼓鼓的,长发飘飘,像是春枝杨柳。
他控诉:“你都把真身丢在山底下镇着门,却把自己说的像是享受了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裴怀钧,你骗鬼呢!”
“是啊,骗鬼。”裴怀钧骗起鬼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难道绛雪会因为我做了什么好事,就心生慈悲。因为我有牺牲,或是过得不好,就会怜悯我吗?”
“……”
他也扯了扯衣绛雪的脸颊,拉起一团,冰冰凉凉的,手感很好,还能伸缩,像一团柔软的雪。
被扯住一团鬼雾的红衣鬼王,将脑袋往他拉扯的方向撇去,试图让自己的鬼体不会伸缩。
可他失败了,觉得自己像个黏土作的鬼,被他柔软地捏扁搓圆。
见状,裴怀钧笑了一声,放开他的脸颊,把鬼雾揉回去,再抬手抚摸衣绛雪的额发。
“罢了,小衣不需要懂我怎么想的。开开心心地吃饭,然后随你的本能,要杀要剐,都可以。”
他笑着说,“以命换命,这是我应得的结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魑魅魍魉不敢接近东帝山,多半是因为此地有仙人镇守。而等他们离开地宫,踏上山间,沁人心脾的仙灵之气就弥散了。
即使是幽烈的鬼王,也觉得飘飘欲仙。
即使仙躯枯耗多年,裴怀钧一旦踏足地面,恢复也很快。
不多时,他持剑的手腕肉眼可见地血肉丰盈起来。
不见天日的苍白,此时也褪去病态,又显出几分当年的多情风流。
衣绛雪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仙人是很难杀的,就算如此消耗二百年也无法杀死他,顶多让他虚弱而已。
东君,东华之君,既然高悬的太阳,又怎会有落下的那一日?
想到这里,衣绛雪忽然抬起头。
一道重影将太阳的边缘遮蔽。
他亲眼看见了日蚀。
浓云似雾,有花盛野,裴怀钧将长剑持于身侧,落叶在风中簌簌。
青衫剑客的身形清癯,衣衫飞扬,似枯叶蝶。
“太阳要落下去了。”裴怀钧轻笑,“这是侵蚀的征兆。”
衣绛雪问:“太阳会消失吗?”
裴怀钧看着很淡定:“若是没能重建幽冥秩序,分割两界,将那些东西从此界彻底驱逐出去……太阳会再度被夺走,人间或许就不会迎来白昼了。”
衣绛雪想了想,拢起袖摆,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行,我喜欢晒太阳。”他说,“我不要太阳消失。”
喜欢晒太阳的鬼,估计也仅此一只,别无分店。
裴怀钧想起大字型瘫在太阳底下,左晒晒又晒晒,时而还翻身均匀晾晒的鬼饼,忍俊不禁:“不会消失的。”
“无论发生什么,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他道,“这也是,你的愿望。”
叮铃铃,风铃响。仙人隐居的草庐到了。
衣绛雪在寻找裴怀钧的时候,已经把草庐翻过一遍,包括那间挂满他画像的房间。
除却朴素,没有什么异常。
很难想象,在此世早已超凡入圣,甚至可以破碎虚空离开的仙人,会孤身滞留于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