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提起桃花鬼灯,灯笼上疏枝横斜,描摹道道鬼魅的影。
鬼灯璀璨,照出仙人清癯消瘦的轮廓,再跌坠至他的眼窝。
明明是相同的五官。
裴怀钧伪作书生时,眼眉微弯,总是温柔和缓的,连笑容都像是笼着柔光,无形中削减不少威胁性。
衣绛雪习惯见他如春风拂面的从容。
他甚至偶尔会被道侣这副好皮相迷惑,错以为他是一位渊渟岳峙的君子。
此时窥得仙踪,衣绛雪用掌心抚摸他的脸颊,却在黑暗深处见到道侣截然不同的一面。
仙人眉如远山,山根高挺,狭长双眼微挑时,有股漠然孑立的神髓。
仅是微扬起瘦削下颌,就暴露出苍色脖颈下虬结的青筋脉络。
活过的寿命,煎熬的年岁。
多情客与伤离别,共同雕刻出剑仙这副苍白病态的本相。
这样的裴仙人,与当年与烈日齐辉的剑仙,已经相去甚远。
他顶着“东华”这般煌煌曜曜的尊名,瞳孔却好似潮湿的梅雨,沉沉晦暗,永不放晴。
这哪里是仙人呢?
他的存在,分明比鬼魅更幽暗几分。
“绛雪,你来寻我……”裴怀钧再度开口。
似是许久没有使用过真身的声带,他语速微慢,在适应,弯起唇时,却添上几分寒雨连绵的潮。
“你打算怎样杀我,吾爱?”
他掀起眼帘,好像把湿漉漉的“爱”字藏在唇齿间咀嚼,连吐息都轻微,好似叹息。
这种沉重的爱意,却是杀意的序曲。
衣绛雪被他唤了一句,就好似跌坠入黏稠泥泞的池沼。
爱与死之间的距离,或许只有一线之隔。
他理所当然地迷恋这种痛觉。
指尖缠绕的红线直指仇敌,眼神飘掠过他的脸庞,道:“裴怀钧,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死?”
红线漂浮在这对隔世的怨侣身边,丝丝缠绕,随时都能勒住仇人的颈项,共同跌入不醒的长梦。
“我此来是确定一件事……”
衣绛雪指骨勒紧那红线,眼眸寒冽,朱唇冰冷,“前世杀我者,是你?”
四十九世轮回叠加,经验与记忆不曾褪色,成就“衣绛雪”之名。
这定他魂魄,教他明白“我是谁”。
裴怀钧双手搭在膝上,不曾露出懊悔神色,反倒玩味地勾起唇,问:“绛雪问的是哪一世?”
衣绛雪道:“每一世。”
裴怀钧:“那可多了。”
他看似骨削形瘦,手腕一扯,铁链响动时,也能力震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