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的灯却一直亮着。
赵继业疲惫地倚在软塌上,用手捏着眉心。江明月在默默地整理他们一家这些年的地契和银票等物。
她把清点过的财物重新装好,轻轻地问:“真的不告诉孩子们吗?”
赵继业的动作一顿,声音低哑:“过了明天再说吧,江江一直都在期待她的生辰。送去老师那里的信也要等几天,先让他们轻松几天,他们都吓坏了。”
江明月把东西放好,也上了软榻,让赵继业枕在她的腿上,动作熟稔地揉着赵继业的头:“你一向对自己狠心,到了孩子们身上,心变得越发软了。”
赵继业低笑:“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是你拼着性命从鬼门关带回来的,我这心就怎么也硬不起来。”
他继续说:“看样子守则兄已经动身上京了,这从龙的富贵实在是令人心动,连守则兄那样的人也要去分一杯羹。不过也好,虽然明清一那小子勉强也能说一句不错,傻是傻了点,但胜在听话,江江嫁给他也不会受委屈,只是到底是下策。难道这就是天意吗?守则兄刚好这两天上京,我又收到了恩师的信,才没仓促间把两个孩子的事订下。”
江明月两弯细眉紧簇:“真的要上京吗?阿兄,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赵继业安慰她:“先太子去了,恩师在陛下的心中正是重要的时候,就是国公府也暂时不敢得罪他老人家。我们现在恩师那里暂避一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他闭上眼,回想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事。
他今日本是打算先和明守则先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借一借明守则的势,明守则出身江东明家,他的姐姐明贵妃是嘉王的养母,有这层关系在,赵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在下山接明月的时候,收到了恩师寄来的信,让他去京中帮他整理典籍,有恩师邀约在前,他就可以先敷衍赵家,待到京城在撕破脸,带着妻女在恩师处避一避风头。
想着上京后的种种安排,他沉沉的睡去。江明月轻轻抚平他在睡梦中仍然皱起的眉,无声地叹气,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昭王呢,常人尚且不能接受被人愚弄,何况昭王这样的天潢贵胄呢。
李昭当然不会任由赵家就这样愚弄他,今日一早,李昭就听到青木汇报,赵家的两个人上山了。
“备马,上山。”
不行,他要去亲自会一会赵家那对父子。
念头一转,他又扬声唤回已退至门边的青木:“青木,挑几个机灵的,去给我们那位“信义无双”的信国公,提前送份薄礼。动静不必太大。”
赵家给他这么大一个礼,他怎么也要回报一二。
他唇角勾起,眸中翻涌着猎手锁定猎物,即将收网的快意。
这次上山,李昭只带了青木一人,二人一路疾驰,又到了昨日遇到江家女的那个溪边。
本以为昨日溪边相遇不过偶然,却不料今日又在此处撞见那江家女。
只见她背对着山路方向,正弯腰在溪水中摸索着什么,棉布布上衣的袖子胡乱挽至肘上,裤腿也高高卷过膝盖,露出一段纤细莹白的小腿肚,浸在清澈冰凉的溪水里。
李昭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厉声喝道:“青木!闭眼!
青木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紧紧闭上双眼。他□□的马被李昭的爆喝吓得发出长长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惊起了林中无数飞鸟,也惊动了刚把鱼从鱼篓中取出来的江濯灵。
今日一早,江濯灵便来溪边取鱼篓,过了两天一夜,鱼篓中果然已经有了很多鱼。
照例,小鱼应该放生,她把她看中的大鱼取出来,准备把剩下的鱼倒掉,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喝声。
慌乱之下,她放松了抓着手中鱼的力道,鱼眼看就要逃跑,情急之下,她更加紧紧的抓着鱼,但她抓得越紧,鱼挣扎得越剧烈,连带着她向前倒去,她倒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松了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一个湿滑冰凉的物体擦着她的脊背猛地向后弹射而去!
紧接着,她并未听到预想中“噗通”落水的声响,反而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湿布拍打在硬物上的“啪叽”声,以及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抽气。
江濯灵整个人都浸在溪水中,手也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无声地散开,晕染了水面,她忍不住痛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手忙脚乱地从溪里面爬起来,转身看过去,就看到了昨日溪边所见那位衣饰华贵、眼高于顶的“贵人”,正端坐于骏马之上,面色铁青,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那身价值不菲的月白色云锦长衫前襟,赫然印着一大片深色的、湿漉漉的污渍,还在缓缓向下淌着水珠。
一条肥硕的青鱼,正在他坐骑的马蹄下徒劳地扑腾、甩尾,每一次挣扎都溅起浑浊的水花和泥点。
而他身后那名娃娃脸的侍卫,像个石雕般,双眼紧闭,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屏住了
“完了。”
江濯灵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那条垂死挣扎的青鱼就像看到了她自己:
“阿爹、阿娘、濯意,对不起,江江可能要。。。。。。可能要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