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堂前,您能不能说人话?”玄穹提醒他。猿祭酒这才改了口:“心猿堂里有个学生,顽劣得很,不服师长的管教,只好请道门去约束一下,以免生大祸。”“什么学生,居然顽劣到连祭酒都管不住?”
猿祭酒叹了口气,没讲话,回身进了做人堂,不一时拿出一份学牒。玄穹一看那上面的落款印章,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你们学堂还有这种奢遮人物?”
原来这学生不是什么成精的妖怪,而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敖休。龙族属于神兽之列,地位比寻常妖怪要高出许多,怎么会跑来桃花源这种乡下?
猿祭酒解释说,这位三太子在西海行事荒诞,屡屡惹祸,他爹一气之下,勒令他滚到桃花源来避避风头,让他在心猿学堂做个捐生,磨磨性子。玄穹一听敖休是个捐生,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这种跨海转学,恐怕西海龙王捐给学堂的银子数目不菲。
至于这位纨绔龙子,远离了家长,又怎么会修身养性呢?只会更加胡闹。所以今天玄穹一上门,猿祭酒第一反应就是:敖休又干了什么?
“龙性多淫。这敖休最喜欢叫上一些妖精,通宵作乐,欢宴达旦。他近日又连续旷了几天学,不见踪影。学堂刚刚派去上门家访的老师,被他一记神龙摆尾甩出来。老夫担心,长此以往,有伤风化不说,也易生祸乱,于敝镇不利。”
猿祭酒在絮叨之间,巧妙地把话题从学堂引向桃花源,暗示若是这条劣龙搞出点事情来,可不止学堂一家受损。
这位猿祭酒可真是精,玄穹只是上门通报一下情况,肩上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副重担。不过抛开学堂的小心思不说,他身为俗务道人,确实有责任去查看一下。妖怪们忌惮龙族,道门可不会惯着他们。
玄穹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吧,他就算没人教,也得有人管哪。”猿祭酒大喜,顾不得计较道长嘲讽,又是一连串嘀里嘟噜的感恩雅言。
玄穹拾起头看了看那块“做人匾“,心中大为感慨。朱侠千辛万苦拜入心猿堂,唯恐一言不谨,就被学堂开革;而敖休胡闹到了这个地步,连老师都敢打,祭酒却诚惶诚恐,不敢得罪。同窗不同命,真是天数。
再想到自己的悲惨命格……唉,不提也罢。
玄穹在猿祭酒的陪同下,径直去了敖休的豪宅。敖家豪宅很好找,龙性喜好盘柱,所以西海龙王在镇上建了唯一一座塔楼,足有十几丈高。远远望去,极为醒目。
两人一走到塔楼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臭味道。玄穹捂住鼻子细看,发现大门虚掩着。他咣咣拍了几下门板,大声自报身份,却半晌没有动静。猿祭酒远远站在后面,他修炼的是做人心法,却没什么斗战之能,可不敢靠近。
玄穹知道指望不上祭酒,拔出桃木剑,推开大门,一边继续喊话,一边试探着往里走。一进塔中,顿时大开眼界。
在这座塔楼的中央,是一根大柱子,柱子上头正蟠着一条小龙,头冲下,尾冲上,沾满酒气的龙头半耷拉在地上,正酣睡着,一张织锦地毯被龙涎洇湿了一大半。
而在龙身之上,攀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动物,什么白兔、花蛇、孔雀、山鸡,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赤条条的人类,场面极其混乱。这些家伙一看就是欢愉过度,脱力昏睡过去。这么一大堆妖兽杂然而陈,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腥臊之气,可见昨晚有多疯狂。腥臊再加上酒臭与呕吐物的恶味,普通人能直接被熏个跟头。即便是玄穹,也得运起清心咒,护住口鼻。
玄穹端详了一阵,对门外的猿祭酒道:“猿先生,眼前这场面确实不像话。可人家荒唐也罢,现形也罢,都是在自己家里。可能违反了书院守则,但不算违反道门规矩。我要拘他,师出无名。”
猿祭酒有些不甘心:“聚众秽行,伤风败俗,这道门也不管吗?”玄穹解释道:“俗务道人只管有无侵害之实。除非他在塔楼里太闹腾了,影响了邻居修行,或者有妖怪说是被敖休强迫,否则我最多也只能劝诫。”
“劝诫也好,劝诫也好,让他有所忌惮就行。”猿祭酒坚持。
“你们学堂说是教做人,我看这龙子才是最会做人的,将人间荒淫学了个十足……”玄穹无奈地扫视一眼,突然发现地毯上落着许多淡黄色小果,一头尖一头钝,觉得哪里不对,急忙抬头,瞳孔为之一缩。
原来敖休缠住的那根柱子,不是屋里的立柱,而是一棵银杏树,再仔细一看,树干之上有一张脸,这树竟然是银杏成精。
他赶紧过去,拽着龙子的尾巴,把他扯下来扔在一旁,过去查看这树精的状态。银杏树乃是雌雄异株,这棵明显是雌树成精-不过她那张人脸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有混浊的树汁从皮肤渗出来,树枝全都耷拉下来,掉了满地的
银杏果。
可以想象,这些妖怪昨晚玩得太过头,这只银杏树精现出了原形,结果醉醺醺的龙子错把她当成柱子,缠绕上去,以致雪上加霜。
玄穹检查了一下,觉得树精情况不太妙,怎么叫都没反应。他撬开人脸的嘴巴,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酒臭与痰腥。玄穹皱皱眉头,他觉察到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他仔细分辨,发现这是一种海腥味。
那天在桃林走失遇到穿山甲时,他背的那一包逍遥丹,正是这个味!
玄穹脑袋一轰,赶紧把猿祭酒喊进来,先展开急救。他负责运功努力把痰吸出来,猿祭酒在后输送内力,催发银杏树的体内生机。两个人折腾了半天,只听银杏树精的咽喉里滚出一团浊音,随后一口浓痰带着白沫被法力牵引出来。
两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猿祭酒把这棵银杏树扛起来,赶紧送往宝源堂救治。玄穹留下来,先把那些醉生梦死的禽兽和人类拖到院子里晾晒。这些家伙都兀自沉睡,只有一个人类挠着脑袋缓缓醒来。
玄穹过去问他底细。原来这小子叫宁在天,二十出头,跟着爹妈做生意来到桃花源,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人类。宁在天挂着两个黑眼袋,脸颊内陷,一看也是长期酗酒狂欢的病秧子。
他看到俗务道人,不敢造次,乖乖把周围昏睡的参与者指认出来。玄穹一一记录下来之后,又问他认不认识那只银
杏树精。宁在天说认得,叫银杏仙。
“原来她就是惹得宝源堂鸡犬不宁的银杏仙啊。”玄穹心中一动。宁在天凑过来,油滑地赔笑道:“道长,我都帮你认完了,能走了不?”
玄穹眼睛一瞪:“你先别走。银杏仙如今生死不明,我还要查明是不是跟你们有关系。”宁在天连连叫苦道:“天可怜见,这可是敖公子攒的局,我们不过是过来陪宴而已。敖公子要玩得尽兴,我们也不敢扫兴呀。如果有什么事,您得问他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