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宇二十一年的冬天注定分外难熬。
这一年秋天,大乾与南下入侵的匈奴打了场硬仗。本该势均力敌的战斗,却因统帅镇国公季衍小将军的失误,三万大军被困燕子山,最终全军覆没。
历经两个月漫长的和谈,大乾朝同意称臣纳贡,被匈奴羞辱践踏了所有尊严,出使队伍终于带着将士们的遗骸归来。
上京城内家家缟素,哭声震天。
白花一路撒至洪武大街,这些曾经气派显赫的贵族们此刻亦是哀声一片。
镇国公府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宽敞的正厅内跪满了人,明黄圣旨供奉于主桌前,宣旨大太监冷漠地注视着场内每一张惊惧交加的面容。
他略略偏头,斜睨着主桌下首的老妪:“老夫人,请吧?杂家还得回禀陛下呢!”
随行的禁卫军看他眼色,抓向了跪在人群中的一名女子。她身旁跪着的小丫头立刻尖叫起来:“不要!不要带走三婶!不要!”
母亲连忙捂住女儿小嘴,怯怯地望了一眼主桌,见婆母一动不动,只能垂下眼,抱紧女儿默默流泪。
“吵吵什么?你们谁都逃不掉!陛下有令,镇国公季衍贪功冒进,罔顾大军性命,致使我军伤亡惨重,犯下弥天大罪,着革去爵位抄家流放。镇国公府上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流放岭南!”
“先从镇国公夫人陆氏婉君开始!”
被女孩哭闹的声音吵得心烦,大太监掐着奸细的嗓子,怒斥道。他一甩拂尘,禁卫军们又行动了起来。
女子脊背挺得笔直,丝毫不为所动。
“慢着。”
主位上年过五旬的老妇慢慢起身,她眼睛不好,见着风便会流泪。敞开的院门吹来了北地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都城哀恸的哭葬声。
她眯了眯眼,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王公公,你不必与老婆子我拿腔拿调。我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你不过是头都不敢抬的一条狗罢了。三郎既已战死沙场,是非对错自有定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圣心已定,我等唯有叩谢隆恩。”
“镇国公府上七十二口尽皆在此,绝无抵抗。”
无视对方陡然涨紫的脸庞,老妇一拐重重敲在地上,声色俱厉:
“冤有头债有主。陆氏与三郎成婚多年无嗣,有碍我镇国公一脉香火,老婆子以七出之罪将她赶出季家。她早已不是我季家儿媳妇,更不是什么镇国公夫人!你不能带走她。”
“郁老夫人,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我看你是仗着陛下特赐见旨不拜的恩典,在这胡搅蛮缠罢了!”王公公怒极。
“不敢。”郁老夫人淡淡回答,目视远方。
一道身影手捧明黄圣旨,急匆匆穿过角门,生怕再晚一些便有不测,刚进院便大喊着:“手下留人!手下留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来传旨的太监跑到香案前,抖开墨迹未干的圣旨,宣道:
“朕与陆太傅多年师生,自陆太傅去后常感愧对恩师。宏宇十六年,朕赐太傅之女陆氏婉君,与镇国公世子季衍成婚。
然陆氏婉君多年无嗣,老夫人状告于朕,朕不欲有违天和,且陆婉君曾为老镇国公守孝三年恪尽孝道,故特赐二人和离,即刻携嫁妆发还母家。镇国公府上无论大小事务,一应不得清算陆氏。钦此。”
“臣女陆婉君,叩谢圣恩。”
人群中的陆婉君膝行至香案前,面对着圣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岭南山高路远,又有瘴气毒物,这一家老小如何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