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咒术师和诅咒师在封闭的茶室中相对正坐。
身为御三家之一的老牌氏族家主,加茂比犬养健作的做派要老练太多了。
夏油杰发自内心地对他作出认可。
选择了不会被外人干涉的幽静室内,附近留下的又都是拥有咒力的护卫。
比起直接在公共场合现身,带着一群保镖去堵一个身无寸铁的女人的犬养健作,还是加茂的行事风格更合他口味。
但正是这位很懂得规矩的加茂,张口的第一句话就点爆了夏油杰的雷区。
“在五条悟的阴影下成长到现在,是件很辛苦的事吧?”夏油杰冷静地和加茂对视。
若要单纯比较咒力和术式水平,拥有超强天赋又常年锻炼的他显然比加茂要高上好几个层次。
但对方作为掌握着实权的家主,在咒术师之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他的观念里,这是值得表达尊重的对象。
因此他稳重而谨慎地使用了敬语:“您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字面意思。”
加茂用连自家小辈都得不到的温和目光注视着身处敌对阵营的极恶诅咒师。
“你,十年前是因为拥有咒灵操术而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至于我,就不必耗费口舌自夸了。尽管不是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奇才,但十年前的我,可正是精神和体力都处于巅峰的时候。”
他并未回答夏油杰的疑问,反而提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在高专读书的时候,你和五条悟的关系好吗?”
面对位高权重的长者,夏油杰当然不会像他曾经劝说哈泽尔时那样回答“直到现在也是挚友”——这种煽情到彼时的在场者中只有猫会相信的大话。
也许就连猫都不会相信。
他斟酌几秒,选择了一种相对客观的答案:“还算熟悉,毕竟是同窗。”加茂点点头,问夏油杰:“在星浆体事件之后,你有再听到别人把你和五条悟并列提起吗?”
“……”夏油杰垂眼答道,“他在掌握了反转术式后,实力的确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飞跃。——我不是会在意他人评价的人,所以没有关心过这些。”
“唔。”加茂换了个话题,“我看过你叛逃之前的一系列任务记录,还有夜蛾写的情况说明。夜蛾和你的相处时间应该没有五条悟多吧?他在情况说明里写了,观察到你的异常状态,却没能及时采取措施。这是他的失职。
“五条悟呢?作为和你朝夕相处的同窗,他曾经对你表达过哪怕一句的关心吗?”有……还是没有呢。
夏油杰沉默地想。
倒是收到过一两句类似于“你怎么了,素面吃多了?”这种让人莫名其妙的疑问。
但其中似乎并未包含什么关心的情感。
那段时间悟为了充分开发得到质的飞跃的术式,近乎疯狂地在自己身上进行着各种实验。
而在阴影中旁观着的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曾经的挚友一步步登上旁人只能仰望的高峰。
原本他也是被旁人仰望的攀登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开始只能抬头仰望着曾经并肩同行的人。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似的,加茂继续说道:“我们加茂家祖传的赤血操术,原本是非常稀有又受人艳羡的术式。但怎么说呢……自从六眼横空出世之后,再提起加茂家,大家的印象几乎就只有‘啊,那个和五条家同属御三家的……’这样模糊的形容。
“至于我个人嘛。我想,任何一个术师,在五条悟面前,恐怕都只有甘做蝼蚁的选择吧。”加茂温厚地笑了笑,“偏偏他的性格又那么……更过分的是,因为他的出身和天赋,那些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异常宝贵的生存智慧,在他那里通通被无所谓地丢在一边,而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挺不公平的吧?
“所以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毕竟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在身后的平凡者嘛。”夏油杰终究只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
他在十七岁的夏天被过早地催熟,又维持着那样苦涩的灵魂,用无法同世界和解的棱角刺了自己整整十年。
因此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在真正的行家里手眼中几乎完全是透明的。
他渐渐放平的唇角,沉寂的目光,还有乱了几拍的呼吸,都被对方尽数捕捉。
平凡者。
倘若面前的人不是拥有滔天权势的家主,受到如此侮辱的他,恐怕早已将对方扔进了东京湾。
但,如果是悟的话……
夏油杰不得不又一次唤醒他曾经无数次为之痛苦不堪的想法。
如果是悟的话,恐怕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让他挣扎了这么多年的事,实现真正的大义吧?
但偏偏也是悟,用一句轻飘飘的“为什么要做这样根本没有意义的事”,否定了自己的所有纠结和努力。
加茂看着夏油杰的脸,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