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听得都有?些神往了,想?来宴席上定有?无数美食珍馐,托腮叹道:“我原以为宫宴唯有?高官才可受邀前往,原来沈娘子也能去?,真好。”
“若是照先帝朝的规矩,宴请百官的宴席上自是没?有?女子的。即便是内命妇,也是在中宫或是太后宫中设宴款待。沈娘子并无诰命之身。想?来官家是特允的。”
林闻安缓缓为她解释,正好说到沈娘子,他便想?起一事,从?袖中拿取出一张薄笺,道,“离席前,王雍忽将此物交与我,嘱咐说,是有?一位友人,专程托他交给你的,务必请我带到。”
姚如意接过时都觉茫然,王雍?那个吃果丹皮的?
她抱着疑惑与不?解,将那小小的信笺展开了。
里面?仅有?一行字,端秀地写在其中。
“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姚如意反复念了几遍,良久方解其意。一旦看懂,她的心间便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悸动与激荡,只觉着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偏偏她不?能露馅儿,便按捺着,强忍着,将险些涌到眼眶里的酸热,与那份深深触动压进了心底。
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她便偷偷掀起眼皮看了眼林闻安。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平静。她转念一想?,他应当早也看见了这行字,毕竟这张信笺未用封套,仅是随意折起,透着一股潇洒与坦荡,似完全不?怕人探看。
的确,若照这句诗直译,约莫是:我们曾经共沐一山风雨;同?赏一轮明月,又何?曾身处两地呢?
而用她理解的话来说,便是:哈喽,老乡。
是以旁人看了,大多不?明就里,只会觉着这是一句没?头没?尾、无足轻重的问候。更难以明白?,这样意义不?明的话,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传递到另一人手中。
姚如意怔怔地看了许久,看到这句诗,她便觉着沈娘子定是明白?她的,她明白?她不?愿相见的心,却?又怕她孤单,才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我们虽没?有?相见,也不?必相见,但我仍会祝福着你,也祝福着我,祝你我在异乡都一切安好。
沈娘子她……她果然是温柔大姐姐一般的人啊。
明白?这层后,姚如意几乎要因这份心意相通而热泪盈眶了,好似藤上的小苦瓜忽而被温暖的春阳照耀到了一般。
吸了吸鼻子,她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也终于能够如常释然地仰头笑了起来。她将这张信笺珍重地重新叠起,收进了她平日里藏账簿的抽屉里,才对林闻安道:“多谢你了,二?叔。”
林闻安道:“不?足挂齿。”
王雍将这信笺大喇喇递给他时,林闻安便大致猜到了是谁写的,应当是沈娘子吧?这字迹很娟秀,还带着几分陈郡谢氏以飘逸著称的书体之风,想?来她是从?夫婿那儿学的字,虽没?学到家,但笔下已有?神韵。而王雍本就是沈记的常客,据闻早些年在沈记存了数百只鸭子和鱼,与他的妻子每日都要去?吃一趟,这么些年下来,双双吃得发福。
如意与沈娘子想?来也是相识的,不?提方才她一听沈娘子在宫宴中便激动起来的模样,王雍也曾说过,先生中风前也是沈记熟客,这样想?来,将这张信笺中的诗认为是老相识的一句问候,倒也合理了起来。不?过将王昌龄的诗句用在此情景下还是有?些牵强,林闻安文?人的老毛病犯了,反倒琢磨起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外头震天动地般的声响渐歇,姚如意心里漫溢着很难描述的快乐和轻松,对着林闻安也不?害臊了,将桌上的油纸包往手里一卷,便要邀林闻安坐在巷子里看未尽的烟火去?。
林闻安被她一拽,便也随了去?。
一出门便寒冷不?少,北风呼呼,姚如意搬来一张长条凳,又将炉子也推了出来,放在两人脚畔,再去?铺子里取了个新的铺盖,那是铺子里一张因价格昂贵而滞销许久的毛毯子,但极大又厚实,张开起码能将三四个人都裹进去?。
两人坐得并不?亲近,长凳边一人一头,中间还隔了个带盖的小暖炉,毛茸茸的毯子松松垮垮地共披在两人的肩头,中间空荡荡的鼓了起来。
手里捧着已经凉掉的红豆烤馒头,披着沉重厚实的毯子,两人围着炉子,呵出一阵阵白?气?,一起仰望夜空。
此时已过三更,新年已至,烟火较方才稀疏了许多,周遭人声亦静了下来。远处偶有?一朵烟花静静地升起,又在两人眼前完整地盛绽,银火流光般万千丝绦坠落,美得动人心弦。
林闻安本就话少,此时只是静静望着,看了约莫有?一两刻钟,他便觉着实在太安静了,除了偶尔烟火爆竹的响声,竟一丝人声没?有?,实在不?像如意的性子啊。
转头一瞟,原来姚如意已困成了小鸡啄米,垂着眼皮,身子也东倒西?歪。
怪不?得这么安静。
油纸包里五片面?包,她一人吃了四片,肚子吃饱了便容易犯困。
林闻安见她竭力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扛过瞌睡虫,身子往外一歪就要摔凳子底下去?了,他下意识伸手轻轻一揽,将人扶住,又将两人中间的小暖炉移开,便缓缓向她倾斜了肩膀。
肩上毛茸茸一沉,林闻安又将厚实的毯子将她裹了两圈,只留出一张脸。
他便这般斜着肩头,自己一人,独看了好久的烟火。
这样喧闹又安静的除夕夜,他内心竟生出许久未有?的平静与柔软。夜很黑,烟火很美,他的肩头触着她的脸颊,他们分食了温热的面?包,相伴着,守岁跨过旧年。
是啊,已是新年了。
林闻安垂眸,往那个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女孩儿看了眼。
“新春嘉平,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