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先生武力“敲打”过一番后,林闻安便?谨守承诺,想着未正式定亲之前,不?能再?有逾矩之举。另一头?,他阿爹林逐也在尽力弥补,在众人都在为春闱沸腾喜悦之时,不?动声色地请动了汴京城里有名的宁媒人,打了一对金雁,上姚家?去提亲说合。
看到了媒人,也看到了带来的足金大雁,那不?论如?意如?何用美食投喂、好言好语解释劝慰都不?为所动的姚启钊的脸色,这时才算真正松动了。
如?意虽说得有点道理,但……这才是正理儿嘛!
如?今庚帖已换,拿去合八字、择吉日了,两人之事?总算向?前迈了一大步。本以为即将定亲,先生会松口,但他仍然盯得紧,两人即便?是为了编纂书册之事?正经交谈,先生也会牵着狗,极为“不?经意”地在窗外路过。
有时还会打个呼哨,派铁包金嗅着味道过来查岗。
这几日,林闻安照常往来,心头?那根弦却也绷着。偶有无人处,如?意眨眨眼,想悄悄拉他的手,他便?下意识有些躲闪。
没成想,这点躲闪,全被如?意记在了账上。
今日才有这番“发作”。
为此林闻安也十分苦恼,一面是先生仍虎视眈眈,他不?能违背答应了先生的话,一面又是如?意的话,他似乎哪边都不?能不?听?……可听?他爹说,最宜过定的吉日约莫得定在六月里,算起来,还得等上六十多日。
这日子……可要怎么挨到夏天呢?
林闻安坐在那儿,眉头?微蹙,苦苦思索了半晌,窗外忽地传来人声,是姚如?意与周榉木师徒几个谈话的声音,便?起身走到铺子的窗边去看她?。
她?站在知行斋门口,手里卷着一大摞图纸,仰着脸跟周榉木比划。她?个子不?高?,劲头?却足,一会儿踮起脚,两只手大大地画了个圆;一会儿又小跑几步,指着那老屋檐角,说着什么。
日头?斜照,映得她?鬓角几缕碎发亮,连眉目也被春日照亮似的,神采奕奕。周榉木入神地听?着她?的话,一路点着头?,师徒几个跟着她?,抬脚迈步,便?都进了知行斋的门里。
巷里霎时空了。
王雍正巧微服过来,堂堂府尹大人,身边一个人没带,穿了件朴素的粗布袍子,背着手便?悠悠进了姚记杂货铺,便?见好友倚在窗边,对着空巷看得静静出神,他便?走到他身侧,也探头?顺着他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一脸疑惑问道:“这巷子,有什么好看的?”
林闻安这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歪头?又看了看已无人影的巷子,才挑了挑眉微笑着回应道:“好看啊,怎么不?好看?”
王雍撇了撇嘴。
“你来做什么?”
林闻安收回了目光。
王雍朝巷子外努努嘴,压低了声:“御驾在外头?呢。官家?同鲁王殿下要微服去玉津园春猎,约你一块儿去呢。”
林闻安略一沉吟。玉津园不?远,在南薰门外,倒不?算麻烦。若要去陈留那样的远郊山林,他便?懒得动了。只多问一句:“可叫人戒严了?”
王雍摇头?笑道:“自然没有,官家?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他若是要驱逐百姓,仅供他一人享乐,何必微服出来?”
林闻安也想到了,点点头?,那还是随着去吧。
玉津园在城南南薰门外,原是后周旧苑,太祖朝时扩建,之后便?成了皇帝游幸、宴射和?观稼之所。园内设有兽圈和?禽笼,豢养着来自天竺的狻猊、交趾的驯象等珍禽异兽。
但玉津园也并非什么神秘的皇家?园林,自打官家?登基后,他便?下旨,每年?上巳节、寒食、清明、浴佛节等大小节日,皇家?的玉津园、琼林苑、宜春苑都会对平民开放,供游人踏春游玩。
更别提原是皇家?池沼的金明池,除了每年?演武时那几个月要训练水军时,平日里也都供给百姓们春夏戏水、赛龙舟,秋冬嬉冰演关扑了。
官家?与先帝不?同之处也在此,他身为太子时曾多次溜出宫禁见过民间疾苦与平民的日子,对于官吏与士族,他心里更为怜悯市井百姓。
宫变时,东宫属臣惨遭晋王叛党屠戮,汴京城中的百姓却有不?少暗中为囚禁中的官家?传递消息的,甚至还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开了地窖,收容接济太子党官吏。
登基后,官家?没忘了拥戴他的臣民,将自己的所有园林皇苑尽数开放,还允许百姓在御街、宫门附近摆摊儿做生意,从不?许禁军驱逐。即便?有百姓把鸡鸭猪羊扔进宫墙,想骗他的钱财,他也忍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安危便?很叫人悬心,曾也有辽金间人趁机作乱的事?情发生,有一回更是惊险,那刺客都混入禁中了,幸好官家?虽胖,却自幼习太祖长拳,是个身段极灵活的胖子,矫健躲过突如?其来地第一招后,那刺客很快便?被禁军拿下了。
一听?他又是微服溜出宫,林闻安便?开始担心这个了,细细问明官家?带了几人,见预备的人手还算充足,才点点头?,回屋换了身便?于骑马的窄袖胡服。临走前,与留在家?里看屋子的、月月带来的小丫头?也嘱咐了一声。问了问月月和?他爹又去哪儿忙了,得知去几个寺庙约高?僧算日子了,才点点头?,随王雍一同出去。
刚出门,却又想起如?意,怕她?挂心,便?叫住正兴冲冲跑来玩的小石头?,指了指知行斋,叫他去传话:“去跟你如?意阿姊说一声,我这两日奉诏随侍,暂时不?回来了。”
小石头?瞥了眼王雍,极有眼力见,什么也没问,乖乖应了。
终于要走了。
王雍见他来来回回磨叽得不?行,都忍不?住摇头?:“林明止,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一句话也要交代半天。”
今日日头?大,林闻安正慢条斯理地戴叆叇,隔着镜片,凉凉瞥他一眼:“我要定亲了。”
王雍莫名其妙,谁问你这个了?
林闻安系好垂落在耳后的银链子,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你这等出个远门,妻子都懒得关怀你的人,是不?会懂的。”
王雍大为破防,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气得声音都拔高?了:“谁说我家?琇姐不?关怀我??再?说了,”他指着巷口,“这叫出远门吗?我们是去一趟外城,去的是南熏门!不?是去岭南的南剑州,这也能叫出远门吗??”
林闻安不?答,只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出了家?门便?是远门”的模样,便?施施然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