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个人记下?,孩子的八字可不能错。”
产房里随即忙而不乱地收拾起来。
医娘用沸水煮过的剪子断了脐带,将那红通通的小不点儿抱到一旁,用同样煮过暴晒过的帕子擦净羊水,又将孩子翻过来侧躺着,拿空心掌在孩子背上拍,直到她吐出误吞的羊水。
小家伙刚出娘胎背上就挨了几?巴掌,委屈得扯开嗓子哭得更凶。
英婶子也是精疲力竭,喘着粗气,两眼冒着金星,半晌说?不出话。直到被众人合力抬起?来换了干净褥子,擦身?敷药后,才缓过神来,急切问道:“是闺女吗?快抱来我瞧瞧!”
方才一出来,稳婆便极其严肃地?扫视众人,不许她们多说?话,所以产房里谁也没?敢乱开腔,都憋着不敢说?是男是女。
直到稳婆打理好英婶子,瞧着血渐渐止住了,没?甚大碍,她才换上了一副喜庆的笑脸:“您好福气,如今可?凑上好字了!”
英婶子听了立刻容光焕发,身?子也因?兴奋激动而血气翻涌,不仅脸上泛起?潮红,身?下?也往外渗流出些血来,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般,迫不及待,甚至有力气伸出手?臂来:“快,快将我女儿抱来!”
姚如意见?此情景,不由得对那稳婆肃然起?敬。林司曹这回总算办了件靠谱事,请来的这个稳婆既老?练又沉稳!
俞婶子早瞧见?是个闺女,硬生生憋着,此刻才大笑着握住英婶子的手?:“恭喜!可?算遂了你的心愿!还是个头大头圆又胖乎的大闺女呢!你别急,袁医娘正在给她擦身?称重呢!你等着吧!”
俞九畹也笑了,还偷偷抹了眼泪。
幸好平平安安的。
姚如意也终于能进来产房了,先问了英婶子的身?子,道了喜,便有些好奇地?去看医娘称孩子。她用把孩子放在一个铺了褥子的箩筐里,像称大米似的吊起?来称了重,之后再把孩子取出来,单独称筐子。
一减之下?,医娘直咂舌:“足足七斤四两!怪不得我方才抱着便觉着肥嘟嘟地?坠手?,真是个有福相的。”
孩子一听,又大哭起?来。
“呦,说?你还不乐意了。”
医娘笑着给孩子打好襁褓,便抱过去先给英婶子贴贴脸。这会儿她已经哭累了,皮子哭得红通通的,也还没?消肿,是绝称不上好看的,但在英婶子眼里却是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她最?高兴的是女儿不像尖嘴猴腮的林司曹,和小石头一样,圆圆脸,都像她呢!
太好了!
英婶子只?觉受再多苦头都心满意足了,稳婆见?她眉目舒展,又将她周身?都检视了一遍,才将收拾得利索的孩子抱出去,给外头听闻哭声而翘首以盼多时的林家五兄弟看了。
隔了一间屋子,英婶子躺在床榻上,都能听见?外头几?个蠢小子惊天动地?的欢呼,一个个猢狲成精了似的嚷着妹妹!可?算有妹妹了!
英婶子正奇怪怎没?听见?小石头的声,床边便忽探过来个大脑袋,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小石头竟趁着众人都在为妹妹欢呼之际偷偷溜了进来。
英婶子便侧过脸,笑着问他:“见?着妹妹了没??”
小石头没?答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英婶子,将她疲累的模样上下?打量。他很快便注意到英婶子额上一绺绺汗湿黏腻的发;因?过于用力而充血的眼睛,掌心里掐出的十个血印子,还瞥见?了墙角竹篓里沾血的床褥子。
他张了张嘴,突然语无伦次地?哭了起?来。
此时已过昏时,家里陆陆续续点起?了灯,满室暖黄,映着小石头嚎啕的脸上,显得都有些滑稽。英婶子起?先并不知他为何哭,只?柔声哄着:“没?事了,娘生得很顺利。”
“终于有妹妹了,可?是高兴坏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才一顿。
她才看到了小石头两只?手?掌手?腕都擦破了皮,血丝一片,棉衣上也沾满泥污,手?肘膝盖都是泥印子,只?怕是摔了,看着摔得还不轻呢!
她眉头不免蹙起?来,正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她便听见?小石头用手?胡乱抹着鼻涕眼泪,抹得脸上一塌糊涂,好一会儿才能说?出囫囵话来,头一句便是:“阿娘,你疼不疼呐?”
英婶子的心立刻变得酸涩闷涨,她见?儿子这糗样,想笑,却没?笑出来,反倒一张嘴便尝到了咸涩的泪。
她叹了口气,张开手?臂将床边的小石头搂进自己怀里。她体?格强壮又好生养,如今也不是头一胎了,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挺放心的,快临盆了还是风风火火地?干活,一点儿也没?有消停过。
她都记不起?以前有没?有人为此问过她了。
似乎是记忆中头一回,在所有人、哪怕是她自己都因?终于得愿以偿而高兴时,却有人感同身?受了她的苦痛,问她,你疼不疼。
疼啊,怎么能不疼呢。只?是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女人生娃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天生便应当承受的,甚至连她自己有时也会如此麻痹自己。
英婶子吸了吸鼻子,轻轻拍着小石头的背脊,自己也难得袒露出脆弱之感,垂下?依依目光,温存地?贴近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