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着头?顶上数个毛茸茸的胖生肖动物在风里晃动,好似迈着小?短腿驮着胖身子在风中奔跑一般,他低头?捂嘴一笑。
小?石头?笑着笑着不免畅想起来。
如?意阿姊方才便说了会给他结工钱呢。
他如?今虽已有了大马将军,但他又开始攒钱了。
年过完了,阿娘节省地用了一整个冬日的羊脂膏也?用完了,羊脂膏不过二十几文钱而已,阿娘却罐子底都刮得一点儿不剩了也?不舍得买,还拿温水往里滴,兑水摇荡,和出些油水,才又往脸上抹。
昨日,他与?茉莉去雕版坊找关戎戎玩过家家酒时,关戎戎有一堆用空的胭脂盒子、匣子,她说都是关婶子快用完便送给她玩的,她洗净后正好用来开“胭脂水粉铺”。还说,孟员外只要出去谈生意,总不忘给关婶子买这些东西回来,如?今桌上胭脂水粉都要堆不下了,日后一准还有更多瓶罐,回头?她也?送几个给他们玩。
用空的瓶罐里,也?有不少如?意阿姊铺子里的口脂面膏,还刻着姚记的字呢。那会儿小?石头?不仅看得大开眼界,还有一点点为他娘难过。
他爹每天去衙门上值,孟员外见了他总很恭敬地行礼,也?常笑眯眯请他吃酒,看起来,这七品官似乎很威风。但爹出了夹巷,却也?要日日对上官点头?哈腰的。娘说,爹挣的俸银,除了一家子吃喝嚼用,全用来奉承上官、结交同?僚了,指望能?受到提拔或是调个油水足的衙门,可又有什么用呢?
娘给他梳头?时还抱怨说:“那些银钱还不如?拿去奉承小?叔呢!只是你爹什么事儿都办半截儿,想讨好人家又抹不开面,先前如?意家里中了食毒,正是要人手的时候,我想叫大郎去帮衬,他非说不去,说什么什么之心路人皆知了,你说你爹,那想求人提携,不就是要叫人知道的嘛?难道还叫人猜?”
娘越说越激动,梳头?梳得也?越来越紧,梳得小?石头?的眼梢都吊起来了,疼得他哇哇叫,娘才发?现,赶忙松了手。
的确,爹就从没给娘买过胭脂。小?石头?想。他如?今也?没什么要的了,爹不买,他自个偷偷攒钱给阿娘买,先不说,回头?等娘过生辰,他再掏出来。
娘一定会高?兴!
反正……他已经?习惯不吃糖了。
正因存了这心思,前几日便听见孟四哥和他大哥说如?意阿姊的新?营生,也?听到了孟四哥说要去应招伙计的事儿。
他便一直装睡,哪怕他大哥在被筒里连环放闷屁也?宁死憋着没露馅。
小?石头?捏着鼻子,憋得脸通红,但脑筋却还是十分灵光,他想着,既然孟四哥都能?去如?意阿姊那儿当伙计,他怎么不能?去?
他也?要去!
小?石头?自觉自个比孟四哥能?干多了呢,孟四哥刚来林家的时候,褥子床单都不会铺,还是他教他的,火也?不会生,笨得很!所以,今儿孟四哥一听见爆竹声便匆忙起床收拾被褥,小?石头?也?赶紧泥鳅般滑出被窝,抢先一步溜出来寻如?意阿姊了。
幸好聘上了!
小?石头?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刚刚如?意阿姊给他系了一条蓝底儿绣着“姚记知行斋”字的领巾,巾子脚上还有姚记的那只兔头?。
斜眼睨向仍在门前哀求如?意阿姊的孟四哥,小?石头?的胸膛挺得愈发?高?了。
孟四哥可没有这个。
他才是正经?的姚记伙计,孟四哥这等没名没分的,那叫……散工!
姚如?意也?在想呢,至于?孟博远么……
她先前跟孟家的老账房学打算盘,对孟员外此人也?有所了解,他是个除了儿子以外,对所有人都八面玲珑、如?沐春风的厉害商人。正常谈生意为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但他只要一知晓孟博远逃学或是闯祸的事儿,便全变了个样,有些不可理喻。
尤其,他最恨小?儿子不读书?去摆弄些商贾之事。所以,对孟博远,姚如?意更加不知道该不该收留他。但她望着恨不得屁股后头?长出个尾巴来摇的孟博远,又见他是卷了铺盖来的,想着之前他那些叫人怜悯的遭遇,挣扎了许久还是松口点头?了,只叫他对外别说是来做伙计的,只当他是进来读书?的。
孟博远见姚小?娘子好不容易才同?意,心头?也?是一松,终于?能?将自个背着的铺盖先搁在门后了。姚小?娘子说了,回头?等今日关张没客了,就给他安顿个屋子。如?今还是先顾眼前的生意。
是这个理儿,孟博远万万没想到自个来招工竟然能?输给小?石头?!正好此时有学子陆陆续续看到姚如?意那色彩夺人的告示,都被吸引过来想要一探究竟,门前渐次热闹起来。
他很有眼力见,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当即将姚如?意搁在门口的“价目牌”扛在肩上,粗粗掠过上头?的字迹,便大嗓门地替她吆喝起来:
“诸位同?年,各位同?袍,知行斋读书?室开市大吉!三文钱一时辰,十文钱坐一整天,日票虽好,月券年票还有折上折。今朝入会,八折通惠!八折通惠嘞——”
“不会写诗?不会作文?解题还头?疼?不要慌张,不要害怕!只要花上几个铜板,便有教出过探花郎的老博士亲自为你点拨,来过知行斋方知读书?乐,今朝无名辈,明日状元郎!都过来瞧过来看,看看不要钱——”
姚如?意在旁边插不上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孟博远熟练地招揽了不少学子,与?人家煞有介事地有问?有答,还两?三句话的功夫便拉到了三个要入会的,一边请人稍等等,一边扭头?就找她:
“姚小?娘子,姚小?娘子?你发?什么呆呢?哎呦喂你还有空发?呆呢,这是你的铺子还是我的铺子啊!快快快贵宾卡拿过来!还有记名簿子呢?笔墨伺候,快,都拿给我!”
“哦哦来了来了……”姚如?意恍恍惚惚被他支使得团团转,匆匆忙忙来回拿东西,见孟博远很自然地替她收了铜钱,又端端正正在会员记名册上落笔,一瞬间发?出去四五张会员卡了,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味来——
不对啊,到底谁是跑堂伙计呢?
就这么晕乎乎的,姚如?意的读书?室迎来了第一拨客人。
卢昉是头?一个“零零壹”号会员,他原本以为姚小?娘子这读书?室的贵宾卡,不会做得太精细,恐怕和外头?茶馆的似的。有些茶馆是用竹子刻的,有的还用葫芦牌呢,但没想到,孟博远递给他的竟是一张水墨流光的卡片。
这应当是特制的硬纸浆,刷了两?层桐油,对着日光看,上头?的水墨纹路能?折射出流银般的光泽,他出身不差,竟然都从没见过这种油墨!
而且卡面儿上头?刻字也?刻得好,和外头?那告示瞧着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背后那一丛斜飘而出的藤蔓,刻画手笔也?十分俊逸,就是不知为何……卢昉把那卡举在眼前细辨半晌,发?现那藤蔓不是松枝、梅枝也?不是紫藤、迎春之类的,是……苦瓜藤?
卢昉眯了眯眼,总觉着心头?中了一箭,姚小?娘子是不是隐喻他们这些学子日夜读书?只为挤科考那一条独木桥,便如?苦瓜一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