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惊醒时,姚如意躺在床榻上,满屋子?浓得发涩的药气?。
骨缝里泛着酸疼,身子?也还烧着。
姚如意怔怔盯着房梁上,半晌,才一点一点转过视线。
眼前,她先看到一撮胡子?,正一抖一抖的。之后?才看到,一个半老的郎中弯着腰,正为?她针灸。
他一脸严肃用艾绒灸她的关元、气?海两穴,银针又往她人中穴深深一捻。等郎中扎完针,扭头一看,竟被她的样子?吓一跳:“咦!怎哭成这样?这么?疼?不应当啊?我扎错穴了?”
听见这话?,她才呆呆地一抬手,果然摸到满脸的泪。
那郎中被她吓得不仅挨个查看了针灸的穴位,挠着头疑惑:“没扎错啊”,之后?他接着下针时都迟疑小心了不少。
姚如意缓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眼泪也渐渐干了。
顶着满脸颤巍巍的银针,她想起来?了,怪事儿了,她不是?吃锅子?呢么??吃了一半忽然发现锅子?里有好几个小人在扭屁股跳舞,一抬头竟然还下雪了,还是?下的金子?雪,漫天的金子?,一个个雪片般往下落,砸了她一头。
好多好多的钱啊!
她就忙着到处捡钱,还蹦着高儿抓了满手,后?来?……后?来?就更乱了,她突然又变成了藤上结的苦瓜,还一本正经告诫旁边的苦瓜说你别吸那么?多水,也不要晒那么?多太?阳,不然你长得太?好,就要被摘下来?吃掉了!
她好心好意,旁边那苦瓜还拿眼斜她呢。
不对,她怎么?能是?苦瓜呢?姚如意努力?捋了捋,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她……她这是?吃着毒蘑菇了!什么?苦瓜什么?金子?,那都是?中毒了。
可是?那盒杂菇不是?宫里来?的么??姚如意嘴角抽了抽,官家?这么?抽象的性子?原来?是?因为?毒蘑菇吃多耐受了么??不不,应当不是?,毒蘑菇可不能开玩笑,吃多了都得躺板板。怕是?哪里出了岔子?,才叫她们一家?子?遭了这劫。
不过中毒了也好,她又心酸地想着。她还见到外婆了,也把心里一直想和她说的话?都说了,之前没能好好告别,梦里算是?补上了。姚如意微微侧过头去,趁郎中出去了,将?眼角又渗出的泪悄悄蹭在了枕上。
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惦念也因此有了出口。
那郎中又进来?,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汤子?,姚如意毫无防备,乖顺地一口气?喝光,转眼便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胆汁儿都吐出来?了,那郎中才满意地点点头:“歇着吧,幸好中毒不深,等退了烧也就好了。”
姚如意吐得一身虚汗,想问问家?里其他人、狗猫都如何了,但嘴都还没张开,人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回没有梦,再睁开眼好便已黄昏了。
眼一闭一睁,她竟睡了一天!
屋子?里半明半暗,藤编帘子?垂着,窗子?虚掩一道缝,外头的凉风漏进来?,将?帘子?吹得轻晃,回落时又轻轻叩在窗沿上,嗒嗒轻响。几束静谧的光从帘间经纬里淌进来?,熔金碎玉般落在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光点随风而动。
有个人影,正在这流动的碎光里。
风来?影动,光从他的背影上流过,又荡回来?。
他背对着她,肩线腰背似松枝覆雪般峭拔,却又在风过时泛起柔和的弧度。连风与夕照也偏爱他,以灿烂的金边描摹着他,将?他鬓角松松散散落下的几缕发照出光晕,金丝般轻轻拂过他清瘦的耳骨。
姚如意睁大?了眼,竟这么?长久地望了许久许久,当林闻安要转身时,她又忙阖上眼装睡。
听着不缓不急地脚步靠近,又觉床沿微微下陷。紧接着,便有微凉的指尖轻轻试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心忽地如夏日?蝉鸣,一阵紧似一阵,跳得又急又响。
这时,门外又有脚步声来?,似乎还是?那八字胡郎中,一进来?便对林闻安道:“林大?人,姚博士与那两位仆从皆已退热,下官再为?姚小娘子?把把脉,若脉象稳了,便无大?碍,下官也好回太?医局复命了。”
搭在额上的手闻声收回,床沿咯吱一响,她听见林闻安起身沉声道:“有劳吴医正了,请。”
原是?太?医,不是?寻常郎中。姚如意心还咚咚跳着,她闭着眼怔怔想。
紧接着,有两根粗糙干燥的手指往她腕子?上一搭,一阵静默后?,姚如意便是?假寐也能觉着吴太?医两道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又听他喃喃疑惑:
“面色泛红、额角虚汗,怎连这脉也跳得这么?急这么?快?不该啊!才吃了退热汤的,怎会?忽然心律不齐呢?”
姚如意:“……”
遭了,怎么?啥都能给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