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遇上几个辟雍书院的?学子,瞥见?他摆出来的?文房,也都低声嘀咕:“怪了,今年国子监的?人怎么都背一样的?考囊,用一样的?笔墨,连这怪模怪样的?砚台也都是一样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家笔墨纸砚。
不只他,目光所及,今日赴考的?国子监同窗,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十有八九也都用姚记的?文房,连最远处考棚里耿灏的?桌上,那支招摇的?象牙柄笔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与大伙儿一样的?普通竹管笔。
他不由?得笑了笑。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阿娘昨日那番话的?真意。
是啊,姚小娘子便是那池沼丰茂、莲叶田田的?所在,自然能引得鱼儿争相游来,而她不过是择了最合心意的?一尾罢了。
而他自己呢?明明还是荒山枯水,却也好意思为此自怨自艾,何其愚蠢。
他也当竭力成为更?好的?人才是。
这么想着,往日那些迷惘便渐渐消散了。早起时装出的?镇定平静,此刻才真的?落到了心底。
不一会儿,忽听?连续的?、沉重?悠长的?角声响彻贡院,接着是场院外与院内水火棍整齐用力往地上顿的?“咚咚”声,伴着厢军此起彼伏的?厉声呼喝:“肃静——!”
所有考棚瞬间鸦雀无声,连咳嗽都强压下去。
不一会儿,巨大的?题牌由?两名差役来回高举着,在考棚间的?甬道中缓缓移过。
众人便连忙提笔抄写下来。
抄完一看,程书钧又核了一遍确定无误,便是一愣。
嗯?这题……怎地这般眼熟……好似做过?
心口登时擂鼓般跳起来,连脸也热了。
他几乎屏住呼吸,再细看一遍。
一个好笑的?词瞬间蹦进?了他的?脑海:三年进?士五年状元。
是“三五”里曾经出过的?题目。
好似还是林闻安编写的?那套最难的?“模拟题”,虽与此时的?考题并非全然相同,但几乎能有六成像了……
当时因为那套题太难了,好多学子都弃而不做,还在心里腹诽林闻安莫不是他刻意出难题刁难他们?好彰显他比旁人聪慧?
但想来是他在编纂前便基于?历年考题的?范畴、难易程度与诸多出题博士的?习惯,大致测算出来的?一套题。
程书钧几乎是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强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那套题他做了!如今哪里还需苦思?那破题的?方向?、行文的?脉络,都是曾与姚博士、姜博士他们细细讨论过、反复打磨过的?!
与他一般情形的?还有许多人。林维明见?到题目,呼吸都要?窒住了。他抬眼,对面恰好就是耿灏,下意识望去,只见?耿灏也是愣愣的?,似不敢相信,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细看了一遍。
接着便听?他气得大骂一句:“贼娘皮!那卷子太难了,偏这题我没做啊!嫌太难就撂下了!完了!彻底完了!”
林维明:“……”原来他没做。
转念一想,却暗喜:他没做,但我做了呀!哈哈!
幸而那日与程大一道熬了整宿,刷题到天明。第二日还被姚博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骂得狗血淋头,却也因骂得狠,印象极深。那篇策论他改了数遍,才勉强得了姚博士首肯。
他破题角度有些偏颇,但策论本无定法,同一题,各人解法也不同。只要?不跑题万里,说?得乱七八糟,姚博士从不轻易否定学生自家思路,只顺着那角度引着他们深挖下去,点明偏颇之处,再引他们思量可有更?佳解法。这便是姚博士授业的?高明处。
他因材施教,虽骂得凶,却从不轻贱学子的?所思所想。
耿灏则懊恼得恨不能就地打滚,立时便被附近巡视的?厢军用恶狠狠的?双眼瞪住,低喝道:“噤声!再有异动,叉出去!”
他只能面目恼恨地闭嘴,想说?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回头等我出了考场,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神?气!
但下一瞬他便没了教训人的?心思,已?气得眼眶都红了。
他做了那么多题,怎么偏偏就没做这个呢!
他这段日子也把那“三五”做了不少,难得如此勤奋,老天爷却这样对待他。耿灏低着头,一边想哭,一边还是提笔用口水润了润自己的?笔尖,开始苦苦追忆当初这题后面附的?范文究竟写了些什么。
写了什么啊到底?
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