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着头发,坐在男换衣间的凳子上:“我今天还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罗鸿:“71年我们下乡开始修二环路,到现在还没通车,说要建什么立交桥,东长安街还得再拓宽五米。满大街都在修路,本来我去上班一条直直的大马路,愣是得从西安门拐个弯。京市的交通现在乱的,没法说。”
周维方:“你觉得乱,我觉得是繁华。”
他在新疆的最南端插队,兵团能见到的人还没有牛羊多,地方闭塞得光是到乌鲁木齐都要花上几天几夜。
话中几多惆怅,当事人才能领会。
罗鸿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之类的,只是说:“好歹练出一身腱子肉,很爷们。”
哪是练的,周维方:“我去的头两年都住地窝子,就在路边挖个坑,盖上红柳枝,铺着芦苇草,夜里要挤十几个人。白天盖房、开荒、放牧,一个人当八个人用。”
他不太爱说这些,怕人家觉得自己只会抱怨,生硬绕个弯:“咱聊这么久,你妹不会在外面等你吧?”
罗鸿:“她头发长,没一两个小时走不了。”
澡堂子烧着水,换衣间就挨着锅炉房,冬天里暖烘烘的,大家洗完头都在里头晾干。
如哥哥所料,罗雁这会就穿着薄薄的长袖,坐在女换衣间的角落里看书。
大概看她离得远,有人悄悄议论:“那是罗科长的女儿吧?”
“对,看着不像是不是。”
“一点不像,爹长那样还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妈好看?”
“全家就这孩子好看,捡着优点长,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的,性格好成绩也好。”
“你这一顿夸,想说回去当媳妇?”
“我倒是想,哪有这福气。”
……
这悄悄议论够大声的,钻进罗雁耳朵里的不止一两个字。
她佯装未闻,起身一件一件衣服套上,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踩着鞋到外面去托收钱的大爷把哥哥叫出来。
罗鸿是一个人出来,看见妹妹:“你这头发都还没干,当心明天感冒。”
罗雁摸摸发尾:“差不多了,我在里面看不下书。”
这种地方就是开茶话会的,坐下来能拉半天家常,话音传出三里去。
罗鸿:“本来也不是让你看书的地儿。”
罗雁:“但我现在是最需要看书的时候,我就要抓紧一切时间。”
又问:“你朋友回去了?”
罗鸿:“你说话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罗雁:“哪里奇怪,不是你朋友吗?”
罗鸿反正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挠着脸回答:“他回去睡了,说从西安上车后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一路硬挺回来的,困得说话都能睡着。”
罗雁倒吸口气:“天,多累人啊。”
哥哥下乡就是在陕北,她知道路途有多远。
前年罗鸿就是这么回来的,只是没跟家里人提过。
他道:“可不,就这还只是其中一趟车。”
听上去是很辛苦,但罗雁还是要问一句:“他找你帮什么忙?”
罗鸿没料到妹妹会再次提问,奇怪道:“你一般不打听这些的。”
罗雁不太爱说别人坏话,犹豫一下:“我觉得周维方很能闯祸。”
往前十几年,正赶上大停课,一帮不用上学年龄也不够下乡的孩子们天天在街上游荡。小朋友们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划分地盘旗帜分明,时不时打架更是常见,一度成为街道的治安重点。
丰收胡同领头是周维方,小小年纪就颇具逞凶斗狠的潜质,人家说三岁看老,罗雁印象里的周维方早早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