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后,一人一妖背着些许干粮和盘缠赶路。
一连走了五六日,天空之中又下起濛濛细雨。
远远的半山腰上,一座古刹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山脚下袅袅炊烟传来。
群山将尽,一望无际的平原在眼前铺开。
“今夜走快些,晚些时候便能到巴陵了。”韩纪咬了口野果子充饥,勒紧了身上的包袱。阿随在身后嘀咕:“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你没学过么?非得靠走?”
韩纪道:“此番前往巴陵我们要夺取悬息壤,后头用灵力的时候还多着呢。况且,仙门弟子出行如果全部御剑,这深山老林中吃人的猛兽、杀人的妖邪谁来诛杀?”
阿随不满地喃喃道:“我又不是仙门弟子,你不如把御妖符解开,我先去巴陵城探路。”
韩纪笑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我解开御妖符,你撒开丫子跑了,我往哪去追你。”
二人说话间,一樵夫挑着一担柴从山坡上走下。
时辰将晚,他见一个俊俏后生带着一位年轻姑娘在这荒山野道中赶路,厉声高叫道:“赶路的姑娘小哥慢些走!这里夜间有妖怪出没,专吃年轻漂亮的女子。现下天色晚了,二位还是找个住处歇一歇明日再启程罢!”
韩纪闻言调转脚步,径上山坡,对那樵夫作了一揖,问:“老人家,你方才说这有夜间吃人的妖怪,我可降服,还请仔细说说。”
老樵夫扫视韩纪一眼,摇头道:“你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口气倒不小。这山中妖怪夜间吃人,便是得了道的道士也吃得几个,济安寺的高僧前来捉拿也是空手而归,你却说你能降服,莫要托大。”
韩纪看向那山中,初看不显,凝目观视,果真妖气森森,怨气重重,不晓得多少女子在此间失了性命,决心今夜要留在此山之中捉住那吃人的妖怪。
那樵夫见她愁眉紧锁,心头忽的想起自己那丧命于此的大女儿,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竟也落泪。
韩纪疑惑道:“老人家,你为何落泪?”
樵夫长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的孩儿便丧命于此山之中。待到天明找到她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去。我与你有些眼缘,实在不忍你丧命于此。若是不嫌弃,我家中还有空屋闲置,也可让你们歇息一晚,待到明日太阳升起之后再赶路。”
韩纪被他恳切的话语感染,见他两鬓霜白,肩上的柴割破了单薄的衣,叹息道:“老人家,你快些回家去吧,今夜我们在这里守守那吃人的妖怪。”
日落西山,夕阳西下,樵夫担柴离去的身影孤孤单单,韩纪坐在枝头看了一会。
阿随嘟囔道:“明明就急着去巴陵城找东西,还要管着管那,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韩纪看向坐在另一根树枝上的阿随,下意识反问:“你没有家人吗?”
落日的余晖洒在阿随的脸上,他怔愣一瞬,一只眼瞳散发出妖冶的金光。
“没有。”
韩纪愣住,忽然生出一股羞愧之情。
阿随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靠着树干假寐道:“我是半妖,无父无母,流浪人间,幸得一个阿姐收留我,但……她对我也不好,她家里人对我也很坏,天天不给我饭吃,还老关我禁闭。后来遇上天灾,她全家都饿死了,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说话间,他颈间的银锁闪闪发光。
韩纪从不知他还有个阿姐,也从不知他的过去如此凄惨。
她顿觉自己似乎真的说错了话,岔开话头,问:“你脖子上的平安锁,是她送你的吗?”
说起平安锁,阿随面上冷漠的神情被驱散些许,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韩纪继续问:“你那个阿姐是人是妖?”
阿随掀开左眼上的树叶,歪头看向韩纪,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的红霞,红霞的余晖温柔地拢着韩纪的脸庞。
他盯着韩纪瞧了许久,缓缓道:“是人,而且与你一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韩纪望着他的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小狐狸不过是只半妖,如何配与他相提并论。”
卫长风,百年之前的万剑山首徒,出身富甲天下的冀州卫氏,仙资卓绝,天之骄子。
他也有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瞳,可最终却道心迷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死在韩纪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