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被下了药,但这药无毒,若善喝的水里也下了药,那药也无毒。可水中的药加上饭菜里的药,就成了毒,他就这样中毒了。”朱门殇道,“若善不肯吃你单独送去的饭,他怕被人下毒。但他不舒服,饿了就喝水,喝得越多,中毒越深。那天他没吃饭,把一大壶水都喝干了,等到发作时,早已无药可救。”
“他中的不是急毒,是缓毒,他那几天不是晕船,是中毒,是我大意!”朱门殇咬牙,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
“只有在船上的人才有机会下毒。”谢孤白说,“凶手一定是青城的人,就在那艘船上。”
“是谁?”沈玉倾问,“到底是谁?”
“我原先也不确定,若善死后大半年,我都在不动声色地调查当时船上的人。”谢孤白道,“张青,他最可疑。我们去武当时,他也同行。”
张青是青城的侍卫之一,年纪甚轻,才二十来岁,长相清秀,常常被指派接待外宾,诸葛然因使者被刺一案来青城时,正是他负责接待。前往唐门与武当时,他也随行,但不是重要人物,是以并未引人注意。
然而沈玉倾能叫出青城所有守卫和丫鬟的名字,自然也记得这名侍卫。
“大哥怎么知道是他?”沈玉倾又问。
“我找了白大元,往唐门时,他是侍卫总领,船上所有事他都一清二楚。我在青城受到监视,不敢去拜访他,怕打草惊蛇,等了很久才等到机会。去武当路上,他被方敬酒所伤,那时二弟你被严非锡抓走,在出发救你前,我去见过白大元。”
“我问他,当时回程船上,是不是张青负责若善的饮水,他脸上立刻露出惊慌神色,想来他也猜到了几分。我对他说,如果你怀疑张青,张青也可能怀疑你发现他了,定会想办法杀你,现在正是对你下手的好时机。如果你没事,须作证帮我揭发张青,假若张青要害你,你死前就咬断一截舌头,我就知道没猜错,可以禀告公子这件事了。”
“我说他能好,他却死了。”朱门殇道,“老谢在出发去救你前就跟我讲了这件事,白大元死后,我才去验尸。”
沈玉倾想起白大元死前确实咬下自己一截舌头,他当时还觉古怪,问过朱门殇,朱门殇推说是白大元太过疼痛而咬断的。
“抓住张青拷问,就知道是不是真的。”朱门殇道。
“父亲……为什么要害若善?”沈玉倾几乎信了,但仍有许多疑问。
“他不喜欢我的提议,他不希望衡山当上盟主,他甚至希望点苍能问罪青城,让自己有个理由能倒向点苍,打破规矩。诸葛然说了,杀福居馆掌柜的杀手不是他派的,那是谁派的?雅爷?不,雅爷没理由把乌金玄铁这么大的证据送去当凶器。这件事也不是雅爷干的,还能是谁?”
“向夜榜买命杀点苍使者,灭口福居馆,偷走雅爷玄铁的人,都是沈掌门。这一着能让青城有理由倒向点苍,还能从雅爷手上夺回实权,他还能随时倒戈向衡山。他会处在一个最有利的位置,挑拨衡山与点苍两大派,让他们起冲突,又从两派争夺他的过程中得到利益,所以有了这场暗杀。但我与若善来了,让你主动去帮助衡山,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他还怀疑我看破了他的算计,所以要杀我。”
“他是青城掌门,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沈玉倾道,“他演戏给谁看?”
“给天下人看。”谢孤白道,“他是恪守中道的沈庸辞,他要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人家才不会怀疑他。这几年他疏通浣江河道,囤粮播州,造船备箭,是要与点苍联手攻打衡山。或者,有很低的可能性,是要帮衡山攻打点苍。他希望这两大家开战,趁机扩大青城地盘。”
沈玉倾霍然起身,大声道:“大哥!当初你来见我,说‘天下大乱,乱起青城’,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你若觉得青城有危险,又为什么带着若善来见我?那日你去福居馆,是早就接获情报,还是巧合?”
“我去福居馆确实不是巧合,是为了你。从一开始,我与若善就是为了你而来。为了找你,明知青城有蛮族奸细,仍然冒险前来,利用福居馆的刺客与你结交,都是有预谋的。”
所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沈玉倾不由得想起了沈庸辞对他说过的话。
——“他没把李景风当兄弟,就可能也不把你当兄弟。”
“你们找我做什么?”沈玉倾又问,“为了抓出我爹这个奸细?”
“我答应若善,三年之内,天下大乱,五年之内,天下太平。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大乱将起。”谢孤白道。
沈玉倾简直要昏头了:“大哥,我们说好了,要让天下太平的!”
“我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也不是诸葛焉的一时兴起。大乱的开端早在九十年前那场昆论共议就已埋下,九大家没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在享受和平,他们只是在养精蓄锐,准备一统天下。诸葛焉点起了那把火,但他不点,早晚也有人会点。春秋诸侯百年和平,终究有第一战开始,最后由秦终结,早晚而已。诸葛然就是看破了这点,所以选在点苍最强大的时候发难,谋求共主之位。”
“这届昆仑共议,唯一避战的方法只有点苍当上盟主。此后规矩会改,但不会立刻开战,点苍会鲸吞蚕食,逐渐削弱九大家,除此之外,任何结果都无法避免开战的结局。因为现在是对点苍最好的局面,有丐帮协助,又有跟崆峒的交情,只要西边五家联合,衡山与少林必然支撑不住。事实上,诸葛然早就在广西布置好人马,他只是还想着先用威逼的手段取得盟主之位,尽量不战而一统九大家罢了。”
谢孤白知道,也或许他不知道,诸葛然之所以急于发难的原因,是考虑到世子诸葛听冠。他对这名世子毫无信心,点苍若不能在自己兄弟尚在时夺得九大家共主之位,诸葛听冠的继任将是点苍衰落的开始。
沈玉倾自然不知此节,他此刻想着,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促成天下大乱?
他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这人心术不正,你要当心。”
但谁又是心术正的那个人?爹吗?此时此刻,以他的聪明才智尚且不能分辨这些。太多了,太多的讯息,太过混乱的内容,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如果天下要乱,那我们这两年奔波唐门武当,与衡山结交又是为什么?为了让天下大乱?”沈玉倾道,“大哥,你真当我是兄弟?还是利用我来让天下大乱?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