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地灵石无不黯淡,林间的花灯蒙尘久矣。
但不论岁月流转、光阴似箭,满山的枝叶梢头,总有水珠欲滴未滴,幻象时隐时现。
嵌玉湖畔的一滴清露,每夜凝成,每日露晞。它第三万六千多次滴下去后,和以往的每次一样,砸出了万千波澜。
有人躺在水中,像是睡着了。
青年恢复了一袭白衣,仿佛回到了一切未发生时,无忧无虑,独来独往,与洞天的山水融为一体。他神情安宁,静静地飘在水下一尺深处,金灿灿的湖水色同美酒,不断洗濯着他清新秀美的眉眼。
可是,今朝一滴露坠,正正好点在青年的眉心,是修道之人的灵台所在。
无数圈涟漪向外扩散。忽然,一枚极小的气泡逸出青年唇角,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一只白鹭飞过,似已习惯了水中沉眠的青年,见惯不怪,盘旋着寻找落叶栖身。但它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啼一声,“呼啦啦”振翅飞去。
只见青年的身后,一具较他庞大百倍的法身,已具雏形。离得近时不易发觉,但从高空俯瞰,湖中青年分明被自己的元婴置于小腹,恰在丹田上。而他的元婴法身同他一样,安睡着双手交叠,保护本体。
在白鹭鸣叫的刹那,青年的本体和法身同时睁眼。
“阿响!”
一声呼喊在湖上回荡,白翎意识回笼,身上似还残留着师弟怀抱的余温。不过,幻觉轻易消散,他正处于水里。
身后的元婴俶尔不见,白翎毫无察觉。不过他发呆到一半,发现自己往下沉,慌忙刨起水来。
不知为何,手脚一点也不协调,像罢工了整整一百年似的。白翎着急忙慌半天,连喝几大口金虹灵泉,总算记起“凌波咒”怎么念,狼狈地冲上了岸。
他浑身湿透,往草地上一瘫。
奇怪,太奇怪了!他刚才竟然同手同脚,跑这两步累得要命。
白翎闭了闭眼,昏头转向。他惦记着裴响,此时一看,却是岁月静好,风平浪定的景象。
师弟呢?碧落幡呢??围着他的一群人、穿紧身铠甲的红毛大波浪魔头呢???
全不见了!
白翎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只因他跟照镜子似的,瞧见了自己的巨大遗像——不是画作,而是一尊石雕仙像,高约一丈,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岸边,手提一柄斜长花锄。
仙像把白翎“生前”的气质把握得恰到好处,和其他正襟危坐的雕像不同,此刻正含笑望来。
在灵泉无法惠及的偏远凡家,常有为修真界著名道长塑像参拜之事。若仙像上刻了有效的符箓,道长本人又开了灵耳、接收呼召,凡人们遭难祈祷,道长便可能显灵相助。
长此以往,仙家开始给已逝的同门师友塑像。雕像底座上,照样刻个“祈灵符”,寓意魂兮归来,慰藉生者的思念之苦。
白翎记得这个传统,他在老祖笔记里读过。
问题是,他死了吗?
啊?!
僵硬的手脚缓过来一点,白翎立即起身,捏了个“风干诀”祛除水迹,背着手检视自个儿的遗像。
他溜达一圈,发现不仅遗像干净,青苔都没长,显然常受洒扫;遗像的底座上,还供奉了仨瓜俩枣。
供品没贴符却很新鲜,大概常换。并且,今日供的正是白翎此生最爱:神鸟斋出品花糕。
他拈起一块,是桃花的。
一口咬下,甜香扑鼻,白翎幸福得双眼直眯。他余光瞥见,底座上有不少刻字,这也是修真界风俗:把对逝者的缅怀之语刻在遗像上,据说可以传达给亡魂。
白翎边吃边看,果然都是熟悉之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