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摇摇摆摆的人群被黑暗保护着,穿过高塔绵延的隔离区,往睡着无数小房子的街区散开。
沉默的街道睡得沉沉的,和居民来看烟火盛会时完全不一样,冷清得像是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但这些风尘仆仆晚回家的人到了,忽的又一幢幢地明亮起来,响起细碎的交谈声、笑声。
老城主安静地屏息了一会儿,像是他能隔着高塔听到似的,静静地思索片刻,尔后又兀自说起话来:
“应该到了?家里人见面应该很高兴,他们应该更像人了。”
“你说冰冻星球这么久都没通过考验,却还能活得凑合,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城主拍了拍扶手,白骨上的一星血痕被黏连在椅子内侧。
“我在这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从前只担忧时金不足,每次趁着冰火节都得想着法子留下来一批年岁大的,幸亏有高塔冻到冰层底下去,后来冻壳病又加重起来,每天晚上都得关掉所有人的能量损耗。”
“这越过不了判定,主脑越不给能量,但看这人,越没能量烧着,越不容易像个人,这还能怎么过?”
“幸好掉下来个不知哪儿来的守护者,明摆着和人类没关系,却拖家带口的给冰冻星球找出路,还真让他折腾出来治冻壳病的法子。”
“开源节流下来,居然也能攒够把冻层里的人重启的时金,今天晚上不奢侈一把不行了。”
老城主说到这,像是找着了自己的情绪在哪里,不知不觉竟亢奋了点儿:
“反正过不了判定,也得死,时金烧完了,让他们全家团聚死在一块儿,总比全藏起来便宜了别的星球……别的试验区要好。”
“……主脑,您别看我这样,但咱们星球上的人肯定是能过判定的,您既然清醒了,还派了个守护者帮了这把,就通融通融,让大家伙过了吧。”
“……要不您说说,‘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咱们也好照着抄抄,试验成功了,您也轻松。”
“……”
城主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听不见了,窝进椅背的阴影里,像个失去支撑的骨头架子。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猛地抬头,骨头咯嘣碰着了,那老城主的斗篷又支棱了起来。
他的颅骨又扬起来了!
单看着这场面,跟死而复生没有区别,直到这怪物手扶着头,寻找信号般地左右探探,才显露出一丝端倪。
——似乎、好像,这个醒来的,和方才说话那位老城主不是同一位。
而这个后来的家伙,说起话来终于有了几分昨日开会时的味道,措辞也和面对钟杨时接近:
“……五分钟也敢说这么多,幸亏及时死了,用伽玛造的这种怪物不太顺手啊……”
“那群撑场子的废物手下估计赶不及过来了,算了,这样也行,演反杀也方便。”
老城主缓缓坐直,一手托腮刚要作高深莫测的姿态,突然又发觉出什么不对似的,赶紧站起来给自己翻了个面儿。
脑机接口的那边朝上,眼窝朝下,背对着高背椅,没了血管钳制的眼球咕噜噜滚出来一颗,趴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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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沉着脸,扛着个巨大的“棺材”走进密室里。
撒森砰的一声放下那长得跟棺材似的箱子,向上首的城主点点头。
“干得好!”
城主难掩激动地大步下来,亲自摸了摸那存着肉票的箱子,跟闻到肉味儿馋得止不住涎水的怪物似的,焦躁地左右踱步。
“接下来还得找法子散播出去消息……”
“黄金城市那儿……不行,还得稳妥起见……”
撒森恭敬低头,在老人面前跟一堵墙似的站着,只是这墙的阴影好像渐渐地上前,一步两步,逐渐要吞没城主似的,把他渐渐覆盖住了。
“管不得那么多了……干得好……”
老城主打着算盘,忽而扭头对跟得死紧的心腹皱眉道,
“退下吧,把守房子的那个也理了,提头来见我。”
撒森面上不显,跟平日里按吩咐办事的态度一模一样,对城主低头道:
“里拉也要处理?那城主您看卫队接管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