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只能劝说自己,“楚王”找死和他“楚侯”有什么关系,这才紧绷着面色继续听了下去。
【乍看起来,姚兴的眼界其实还行,比如说先前提到的往北打陇西,先将势力发展到天水。比如说往东去打弘农,趁着东晋和北魏都管不到他的时候再拿下一个无主之地。比如说往西和陇西鲜卑所创建的西秦交手,确立这时候能称秦国的只有他。比如说往西北和创建南凉的河西鲜卑拓跋氏交手,减少一路后方的压力。同时他还接受了蜀中谯纵的称臣,对他发起支持,用于牵制南方王朝,还和拓跋圭数次掰手腕,阻遏拓跋圭统一北方的脚步。】
【总之,经过这一系列的操作,姚兴不仅没让人夺去他对关中的掌控权,反而还将地盘扩大了不少。虽因柴壁之战失去了向东扩展的机会,从整体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反而是后来的赫连勃勃的反叛,让崛起的大夏侵扰秦岭北及关陇地界,最让姚兴焦头烂额。】
【但你们应该听出他的问题在哪里了。“乍看起来眼界还行”,实际上是真不行。】
【他太忙了!这个“忙”绝对不是在夸奖他是个劳模,而是在说他有问题。】
【古代春秋战国时期,天下没有一统的时候,任何一个国家都知道一个道理,叫做国与国之间,是需要有社交和进攻先后顺序的。所以会有“远交近攻”“合纵连横”这些说法的诞生。】
【先打谁,后打谁,先与谁交好,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斩断联系反过来进攻,都是有学问的。将眼界放到整片华夏领土上,把主次轻重都分明白,是一位有志于统一天下的皇帝必须做的事情。】
【撇开姚兴和谯纵这种暂时联合、实则各自为政的“结盟”看,在绝大多数时候,姚兴就像个蹦跶的仙人掌,哎谁来了我都要扎两下,邻居更要掰手腕。该先打谁,后打谁,在他这里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这很难评……】
【不仅难评,还会让他在有些时候拿出来的表现非常的好笑,甚至能称得上是优柔寡断。】
【比如说,因为洛阳之败,为了换回皇叔姚绪,他向东晋做出了示好的举动,但无论是他长年间派兵驻扎于新安的行动,还是他向谯蜀支持的增兵,都透露着一个信号,他绝不会是东晋的朋友,甚至连临时的盟友都做不到。】
【柴壁之战前,北魏一度发起了结盟的邀约,拓跋圭还向姚兴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这个结盟的意思非常明确,此时,南方朝政已经把持在永安的手中,太后挟天子摄政,在内部推行变革,效果出奇惊人,北方政权这个时候开战非常不明智,还不如先暂时联手,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人都踢出去,更要把南方崛起的势头按下去。】
【这个联姻最后是什么结果呢?最开始姚兴是答应的,结果当拓跋圭的使臣已经来到秦国时,他“忽然”听说,拓跋圭已经有了皇后,他的女儿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夫人。然后他就拒绝了。】
【他,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他还在赫连勃勃的挑唆之下,收下了拓跋圭的聘礼,同时将使臣扣留了下来。】
【我说他像是个扎手的仙人掌一点也没错。若是剖开来看它内部的情况,可以说一句长势良好,汁水饱满,底下的根系也能自荒芜的土地上汲取养分,甚至发展极深。但是它永远无法长成庇荫一方,甚至庇护天下的参天大树。因为姚兴看到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已。】
【这次联姻失败的结果不必多说了。拓跋圭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屈辱,既然你后秦自认国力强盛,看不上他,那他也无所谓调整一下战略,先把你解决了。他在一怒之下发兵,攻向了姚兴。】
【这场交手造成了秦国数万兵马的损失,虽然没让他陷入亡国的危机中,却为永安趁机谋取蜀中,提供了一个莫大的机遇。也为赫连勃勃脱离秦国,独自出去建国,提供了机遇。于是永安得到了蜀地,赫连勃勃得到了大夏,拓跋圭得到了兵马,只有姚兴是唯一的输家。】
【看出来了吧,相比于姚兴,无论是拓跋圭还是永安,在国政外交的关系把握,在借力打力的军事调度上,都要清醒无数倍……】
王神爱恍然:“也就是说,以这位秦国皇帝的本领和眼界,如果只是想要当一位太守、一位刺史,或者是一方州牧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如果是当皇帝的话,纵然他能保住关中秩序,以仁厚之策重新发展民生,可这些发展起来的东西又很快会被他投入到无序的消耗当中。”
或许积攒的速度比消耗还是要快很多的,否则天幕对他就不会有那麽多褒奖赞扬的话,也很难保住关中十几年。但非常可惜,只要他跳不出这个怪圈,他就注定了只能偏安一隅。
不是他不想打,而是他不会打。他没有那个真正争霸天下的本事。
“陛下不该为此感到高兴吗?”褚灵媛奇怪地问道。
“我怎麽高兴得起来呢……”王神爱面色愈发凝重,“就算他在被天幕点明了缺点之后仍不知如何改进,他总会明白一个道理——”
“天幕已将我,放在了所有想要竞争皇帝位置之人的对立面!”
什么轻重缓急他分不出来是吧?
和其他人联手打永安总是没错的!
……
姚兴慢慢地收紧了手。
他手中的两张纸,都在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中被捏成了一团。
一张,是他先前用于记载天幕评价的纸,一张,则是一封恰到好处送来的战报——从蜀中方向送来的!
继王神爱称帝,桓玄投降后,这是第二条从南方送来的战报,说的正是此刻蜀中的情况。原本的毛刺史被杀,谯纵在氐人的拥戴之下自立为王,号称成都王,定国号为蜀,也正是天幕所说,曾与他结盟的谯蜀。
“眼界……”他口中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说着说着,他又低声笑了出来。
眼界啊。
原来他输在了这里。真是多谢天幕告诉他了,还告诉得如此详细。
自下方的朝臣看来,姚兴的半张面容仍在殿中光亮之下,一如先前沉稳端方,甚至能称一句儒雅,而另外半张脸,却因抬手支撑隐没在黑暗当中,自目光中迸现出了一抹疯狂。
一抹与姚苌极为相似的疯狂。
“令人送一份国书给拓跋圭,恭贺他覆灭燕国。”
“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