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爸爸,别这么老土!这本书讲的是女主角出身在一个父母非常恩爱的中产阶级家庭,因为父母的完美爱情而感觉被忽视,她怀疑自己好像只是父母做爱的副产品,关于性、生育、母爱和伴侣之爱的探索。”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我和你妈妈之间明显没什么爱情,你们不用担心自己是副产品。”孙思有些忍受不了两个女孩坦然地在父亲和陌生男性面前谈论性。
两个女孩一人哈哈大笑,一人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会和妈妈结婚?”
“付我们高额赡养费是出于爱,责任义务还是对延续自己基因的自恋?”
两个女孩一人一句,留昭饶有兴趣地看着孙思。
“打住。”孙思举起菜单,不再看她们。
“男人写的爱情小说就被归为人性、史诗,女人主动讲爱和性就刺激得爸爸这种老古董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坐在留昭身边的短发女孩感慨。
“要我说,整部《红与黑》都是于连的爱情呓语,再瞧瞧男人的圣经《教父》里是怎么写女人的,马里奥·普佐几乎不给阿波罗尼娅一个字的心理描述,要做男人的梦中情人就要足够空,才装得下他们膨胀的自我。如果梦中情人活过来主动看了他们一眼,如果写她注意到了迈克尔不停擤鼻涕的模样,沉浸在幻想中的男人一定被吓得屁滚尿流。”
伦敦橘色的夕阳下,头顶的遮阳篷是红白相间的格子。
黎茂生感到留昭的目光向他看来,他的目光很中性,但黎茂生觉得手背上寒毛微微竖起,他对自己眼睛、鼻子、嘴唇的位置都突然感到不自在,有些游离地想,起码我今早洗了头。
“还有《面纱》,既要写男主人公对凯蒂的深爱,又要写她的浅薄和虚荣,女人无知、缺乏灵性和道德,需要被男人矫正引导的典型叙事,爱带有救世主式的自我牺牲光环,多么恐怖的自恋!明明是他们渴望女主角的垂青,就该趴在地上五体投地才对。”
两个女孩说得起劲,孙思权当自己一个字都听不见,他点了餐,薯条、小吃、饮料、沙拉流水一样端上来,留昭吃着饼干,突然转头问:“你之前给我发的那张照片,是德雷克海峡吗?”
他的声音像是被从喉咙里拽出来,下意识地要谄媚提问的心上人。
黎茂生听见自己说了声“是”。
“你看过卢浮宫的那幅《岩间圣母》吗?”留昭又问,黎茂生找回了一点对自己舌头的控制,缺乏情绪地说:“我没有艺术素养。”
“你的寻宅里不是开过很多画展?”留昭皱了皱鼻子,怀疑地问:“难道都是蒙德里安那种风格?”
黎茂生家里还真有一副蒙德里安,他下意识地掏出打火机,留昭按住他的手腕,神情有些严肃:“你不能在这里抽烟。”
“……”
“你一定觉得我有很多需要矫正的地方。”留昭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黎茂生将打火机放回衣兜里:“现在是你在矫正我吧。”
留昭松开他的手,有些困惑地问:“你在伦敦会觉得孤独吗?”
“不会。我自己决定我去哪里。”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显得有点迷茫,黎茂生突然想,本质上他还没有踏入过成人的世界,他朝右边看去,三张同样年轻的脸。
餐厅已经开始亮起夜灯,几人吃过晚饭,孙思叫车送两个女儿回学校,留昭站在暮色中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他挥了挥手,司机一直跟着他们,他坐上车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下来说:“如果我找张荣出来陪我,你一定又会找他麻烦。”
黎茂生沉沉看着他,唇角的笑有几分戾气:“他不在伦敦。”
孙思和他坐上车离开,留昭靠在车窗上,看着黎茂生逐渐远去的身影,他没有回头,只是跟孙思说:“不好意思,让你叫你的女儿们出来。”
他有些想知道,孙思除了做管家,作为“人”是什么模样。
“我小时候觉得崔月隐就像汤婆婆,在他身边待久的人,都会失去自己的名字和脸。”他转头看向孙思,突然问:“我父亲爱我吗?”
孙思膛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诡异的问题,难道留昭想要他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评价崔月隐对他的感情吗?这可真是太不合理了。
孙思一直用一种超然的态度来对待留昭,但今天他突然察觉到,青少年可以有多么难应付。
“您现在要去农场吗?”
“你不会跟他讲我今天见了黎茂生,为什么?”
孙思的确没准备在今天去跟崔月隐说什么,他习惯在说出一个消息前,就已经事先评估好它的后果,而他现在还拿不准。
“如果您能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我当然不必要去多嘴。”
留昭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说:“我没法处理,我只是在等着纸牌什么时候倒下来。”
“他们有可能会笑一笑,然后继续合作。”留昭猜测。
孙思很想叹气,他又一次问:“您今天想去农场,还是继续回先生住的酒店?”
留昭沉默不语,他刷着手机,就在孙思几乎要让司机将车直接开回酒店时,他突然抬头说:“刚刚崔循发消息给我,说他回伦敦了,我们去机场接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