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贪功冒进一些,选择在此时向魏军的后方发起突袭,出事的大概率会是她。
不过怎麽说呢,她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和拓跋圭分出高下来。
她只是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贺娀又有片刻的沉默,才回:“我在想,原来他也会惧怕。”
“你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行事过于出格的本质一定是惧怕,起码从天幕中所说就能看出,他有畏惧的东西。”
“不……天幕上说的,和真正看到他后退,感觉是不一样的。”贺娀的眼神里隐约有火光迸现,“也是我第一次正面看到,他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霸主。”
洛阳战局与这支恰到好处的利箭,能够将拓跋圭逼退回到太行山以北的地方,那麽当这支箭真正射向拓跋圭,射向魏国士卒的时候,她有底气相信,那会带来更多的改变!
——这是在她与拓跋圭“重逢”时,从来没想到的收获。
“可惜还是太便宜他了。”贺娀冷声说道,“函谷关那边有刘将军主持,崤函道的特色又便于发起追击,秦国那边若真大张旗鼓地向洛阳迫近,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拓跋圭却因南北之间有黄河界限得以逃脱……”
“他现在必定要庆幸了,损失的这两路人马对他来说,还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贺娀既然出自拓跋圭的母族,对他麾下的部落与人员构成,都能说出些门道来。公孙兰和于栗磾身死,对拓跋圭来说虽是不小的损失,但依然能在三两月间恢复过来。
再加上慕容氏败落,拓跋氏成为北方唯一的胜利者,要填补先前交战的损失并不算难。
“便宜他了!”贺娀颇为气闷地说道。
在那张乍看起来柔弱而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道更为清晰的杀意。
显然还有些郁闷,为何拓跋圭不能再大胆一些,往河边多走几步,试一试她的弓弩能不能取他性命。
“那就姑且让他便宜一阵吧,我们还要做好自己的事呢。”
王神爱抬手下令,这些陈列于河中的渡船立刻调转了船头,向着孟津的方向行去。
今日用于恫吓拓跋圭的弓弩与箭矢,都是成立斗魁卫后的试验品,远远没到量产的地步。洛阳的重建、应朝的内部秩序整顿,还有荆州官员的战后清算,没有一个可以轻易完成,全都是她即将面对的大工程。哪有那麽多空闲去管,拓跋圭到底是如何训诫士卒、如何补充兵力的。
就在昨日,函谷关方向已经送来了最新的战报,那位秦王姚兴会做出何种反应,也是她需要仔细观望的事情。
拓跋圭这边……
下一次,必定要给他一场更大的打击!
……
在此刻,无论是调头折返的拓跋圭还是退回洛阳的王神爱都没想到,这场交锋居然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因为就在此刻,这条南北边界上还有一处仍在交手。
“将军——”
“不能再追了!”
后方士卒的声音刚一发出,就已被扑面而来的风给吞没了下去,以至于并未传入前方那人的耳中,就已被吹没了踪影。
那当先带头追击的将领,倘若细看便会发现,在五官中依稀能见到一些拓跋圭的影子,只是年纪比他小上几岁,又因少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故而显得更为稚气。
但若细算起来的话,他比拓跋圭也小不了两岁。
同是拓跋圭元从,他和李栗一样,很早就跟堂兄拓跋圭起事,先后承担过出使、征战、屯田的大任,而这一次,他要担负起的责任是——
戍守邺城。
拓跋圭退回平城,选择在更接近魏国腹地的位置登基,并不代表他要放弃太行山以东的这片土地。恰恰相反,因为在他看来,等到自己地位稳固之后,迟早还要回到此地,便留下了器重的堂弟拓跋仪在此坐镇,把守南北战线。
等到时机合适,他便会重新回到这里。
在最开始的这数日里,拓跋仪做得都相当出色。
他虽然身材魁梧,但不是个只知鲁莽的人。堂兄已经做完了悬首震慑的要事,也派出了一路军队往西北去剿灭后患,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清扫战场,对当地百姓释放魏军善意的信号。
小范围的作战交锋之中,他也占据着绝对的上风,让慕容氏苟延残喘的势力几乎彻底没有了声音。
说“几乎”而不是“全部”,就是因为,他此刻追击的这一路人马。
为首之人名为慕容德,乃是前燕文明皇帝的小儿子,后燕皇帝慕容垂的弟弟,也就是已被杀死的慕容宝几兄弟的叔叔。
他的母族乃是辽东公孙氏,但在邺城被破后,他竟然没选择向辽东遁逃,而是就地隐藏了起来。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这麽一来,他竟然真躲过了拓跋圭的第一轮搜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