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的树木席卷着倒退,前几日大雪,到处是白茫茫的,偶见几枝绿。
虽然此时晴朗的阳光似要将积雪融化,是一件好事,实则只会是一地泥泞,还不如冻着干净。
常在北方的人都知道,化雪的日子,远比大雪时更难熬。
十几分钟后,两辆车驶入高速公路旁的服务区。虽然法定春节假期已经过去,年后返城或旅行的人依旧不少。服务区已经停满了车,沈望将越野车刚一停下,方宜就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车门。
冰凉的风拂面,总算缓解了车内的闷热郁滞,方宜拢了拢长发,挽起一个马尾。风便也同样钻入她开敞的脖颈,蓦地激起一片寒凉的颤栗。
她独自朝服务区的商业街走去,抬眼便看到几步之遥的屋檐下,郑淮明一身挺拔修长的深灰大衣,站在来往的人流中,指尖明明灭灭。有薄薄的烟雾在脸侧萦绕,他微垂着眼帘,似是在深思什么,人潮拥挤间,没有注意到她经过。
大学的时候,方宜就见过他抽烟,她很难将一个平日里清爽温柔的、如阳光下雪色般明朗的少年,和烟草联系在一起。她曾经感觉非常别扭,相恋后为(Ijmi)他身体考虑,也不许郑淮明再碰了。
可每次见郑淮明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抽烟,神情沉寂、内敛,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与那些闲聊着站在路边踱步的男人不同,他往往抽得很快,没几口就一根见底,碾碎后来去匆匆。
这让方宜几次恍惚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享受尼古丁的滋味。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
方宜收回视线,刚刚和沈望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她不欲与他交谈,径直朝室内走去。
北川市周边服务区都建得十分现代气派,足足三层高的商业区,温暖明亮。方宜了转一圈,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瓶茶饮料。
不料刚下电梯,就迎面撞上了郑淮明。他手里提了两杯咖啡,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拥挤的人潮中,显得那样引人注目。
视线相对,方宜想装没有看见他也不行。
“早上喝些热的。”郑淮明递了一杯咖啡给她。
方宜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杯,杯侧标签上印着加浓拿铁,不自觉微微皱了眉。从北川出发前,他分明已经喝过,大清早接连两杯咖啡空腹喝下去,是非常伤胃的。
“你……”她话到嘴边,又想到那人本来就是医生,自己没必要多嘴,敛下目光,“谢谢。”
接过咖啡纸杯时,纸杯灼热,却蹭过郑淮明冰凉的指尖,没有沾染上一点温度。
郑淮明不是没有感觉到方宜的回避,那日清晨的片刻靠近好像成了温暖的幻觉,如今空落落的。他敏锐地感觉到,每次沈望在场,她对他都本能地竖起一身刺。
“以前不知道你会晕车。”郑淮明轻声问。语气中略带着一丝示弱,“还好吗?救护车开得稳,要不要……我和你换座位?”
“不用。”方宜摇头,“在法国山路多,坐得久了有一点晕,开高速没事。”
她抿了一口咖啡,喝到嘴里才发现,温热浓厚的液体中没有一丝苦涩。这是一杯热牛奶。
察觉到方宜的惊讶,郑淮明解释说:“你还没吃早饭,直接喝咖啡会伤胃。”
他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只是没照顾自己的意识。
方宜心绪有点乱,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是一家卖早饭的小店。年轻的男服务员端着一大锅刚煮好的茶叶蛋往外走过来,另一边两个小男孩打闹着在人群中穿梭。
人流拥挤,服务员已经走得小心,但小孩的个子矮,完全处在他的视线盲区,眼看就要相撞。一旦撞上,那锅汤就很可能倒在方宜身上——
来不及说话,郑淮明回过身,一把拉住跑动的男孩,用肩膀挡住了那一大锅滚烫的茶叶蛋。
“啊——”服务员惊叫了一声,连忙后退。
一瞬间,酱油汤在摇晃中满溢出来,洒了郑淮明一手。
人群骤然四散,孩子母亲惊慌地跑上来,将孩子拉走,怒骂道:“你跑什么跑!把你烫了怎么办啊!”
身影随即消失在人群里,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服务员连声道歉,方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魂未定地上前:“你没事吧?”
“没事。”郑淮明说着,将手往后藏了藏,被她眼疾手快地拽住——
他右手虎口上被烫得一片泛红,青筋暴起,肉眼可见地轻轻颤抖。
“这还叫没事!”方宜忍不住心疼道,这是要做手术救人的手,怎么能如此马虎?
情急之下,她拉着郑淮明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凉清澈的水很快冲在他被烫的皮肤上。
有些刺痛,郑淮明本能地缩了一下,方宜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牢牢抓着他的手,指尖相触碰的地方立即感受到一阵酥麻,她赶紧收回,湿淋淋的手指攥住塞进口袋。
没想到他眼带笑意地看着她:“谢谢。”
“应该……是我跟你说谢谢。”方宜垂下头。
看着郑淮明手上烫得不太严重,泛红随着冲洗逐渐褪去,才总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