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之下,戚缈躲不能躲,刚才理智失控险些做出无法弥补的行为,接下来直面的是谴责是疏远,他都认了,反正他习惯把人生走向定位于极端悲观的发展,碰到何种下场大概都在承受范围内。
可还是奇怪地不想错过蒋鸷第一次叫他名字时的表情,戚缈盯着浮荡的海面犹豫分秒,还是转过头看向蒋鸷。
蒋鸷的眼神与平常无异,和晚宴的觥筹交错间、烟花做景的后视镜里,都是同样的沉静淡然,却直钻人心。
“戚缈,”看他发愣,蒋鸷又拨他心神,“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横竖没想到推测出现偏差,戚缈没等来行为宣判,偷偷缓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不解。
未过多思虑,戚缈直截了当道:“愿意。”
“你都没问我指的什么。”蒋鸷半旋过身侧倚在护栏上,灯光随他的动作流入他眼中,使得神色比刚才柔和一些。
他这样说,像是要给戚缈多一次回答或追询的机会,但戚缈仍是不打算寻根究底,只重复:“愿意相信的。”
“别人问你也这样回答吗,”蒋鸷说,“从不去质疑?”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啊,蒋生。”戚缈也侧过身面向他,他记得蒋鸷之前也问过他类似的话,如果这是蒋鸷在意的事,那他便认真答,“我的情绪反应不在周围人的顾虑范围内,所以我相不相信某个人或某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但我说相信你,这句话不是廉价的。”
“我只对你说过。”戚缈放轻音量道。
蒋鸷看了看他,说:“好。”
航船飘到距离渡口岸边不到一海里的位置就停下来了,整座乐园既璀璨又孤独地浮在黑寂海面,但即使什么都不做,戚缈偶尔朝不见踪影的岸那头投一眼,也感到没来由地高兴,只觉套在颈上的锁链好似被锯断。
“还好断电的那晚船没有驶离渡口,”戚缈延迟庆幸,“否则就得呼叫救援了。”
“不会。”
“嗯?”戚缈看向蒋鸷。
“没有特意吩咐的前提下,船不会启航。”蒋鸷说,“我有分寸。”
思维也如船停滞,好半天戚缈才猛然醒悟,抬头震愕地看着蒋鸷:“所以那天是你让人拉闸了吗?”
“嗯,”蒋鸷的脸往海的那边偏了偏,光又从他眼里溜走了,“船是我的。”
戚缈静了静,仍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中,他看着蒋鸷泰然自若的面孔,问:“为什么啊。”
“我谨慎惯了,合作前会考量被投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蒋鸷坦荡道,“也包括你,你是我背调过程里的插曲,我要弄清你是向着纪明越还是纪望秋,如果是前者,我会往深了查你。”
戚缈不再看他了,低头瞧着怀里的薯片:“所以你现在弄清了吗,蒋生。”
两人熟了后,通常戚缈带上“蒋生”这个称呼,听在蒋鸷耳中都是撒娇或无奈的语气,这回他却挑出些低落和埋怨的意味来。
蒋鸷不想说自己宁愿没查清,手指搭在栏杆上无声敲了两下,模棱两可道:“先放过你吧。”
“……哦。”
暂时被解除嫌疑,戚缈并不感到舒畅,他低垂着眼睫,很难不去联想,今晚带他远离陆地,也是考量的一部分吗?
如果答案是确定的,那这包百忙中抽空买的薯片也是吗?
自由通行的感应卡和响彻北蚺山的烟花也是吗?
除此之外,尾戒无色钻的温度、仅他可见的日程动态、消炎药膏旁用于止痛的椰子糖,全都是考量的一部分吗?
可这样零散的、看似无关联性的、使他这被调查本人都快沉溺其中的桩桩件件,又是为了考量什么,考量他是否贪得无厌吗?
戚缈有些难过地想,那蒋鸷确实猜对方向了,他被挖出了欲壑,还得是对方才能把他填满。
“怎么了,”蒋鸷伸手过来,轻扯了下他垂在胸前的帽绳,“坦白完了,现在后悔相信我了吗。”
“没有。”戚缈任由他扯着帽绳把玩,觉得自己跟被逗弄的狗崽似的,他突然想起曾经在酒吧外的那次见面,要是他这会脖子上戴的是那根与迷你皮带似的choker,那蒋鸷估计就直接把它当小狗项圈拽了。
“没有后悔,”戚缈泄气般认了,蒋鸷给他的好太多,有几分真意也好,以假乱真也罢,都是他至今最无瑕的体验,“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蒋鸷松开他的帽绳,手搭回栏杆上。
相对无言,两人吹了会海风,蒋鸷问:“还要继续吗?”
“什么?”戚缈抬眼。
“还要不要继续,”蒋鸷看着他,“你想做的事。”
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蒋鸷指的是哪件事,也可能是没有具体指代的模糊统称,戚缈双目放空地对着蒋鸷的薄唇想了想,歪身看看拍在船身上的夜浪:“船还会继续往前跑吗?”
“……今晚不能了,再远的话要申请航线。”蒋鸷说,“以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