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柔柯想到下午胡氏来送饭被关在了门外,她当时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后来送笔袋也没来敲门,料想她定是多心了。
也是,她从未主动向三娘提起她的事。前世的事没法和她说,这一世,她们再怎么样也患难与共过,以后也是一起相依为命的,总该让她宽心。于是就和她说起了她昨日去报名参加无境书院入学考试的事情,中间隐去了她真实的原因。
只说入了无境书院学习,参加了翰林画院选拔考试,即便没有中榜,以后也有一份才名傍身。
胡氏是希望赵柔柯以后能够有一个好归宿,一听她有这想法倒也乐得开心,至此二人又说了一些其他话,无非接下来的打算,还有让赵柔柯专心准备入学考试云云,二人再无芥蒂。
等到胡氏言累了,赵柔柯才从房中出来,出来时,已经月挂枝头了。
月洒京师,亦照江洲。
江洲郊外,一家客栈临湖而建,草色茫茫,水波荡荡。已经接近三更天,二楼靠窗的人此刻看着窗外的月亮还未入睡,他手中捏着青釉莲花盏,杯盏之中是江都特有的梨花酿,酒液在月色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咕——噜,”湖中的鱼儿翻着尾巴拍起一圈小小的涟漪,让这寂静的夜色生动了几分。
素闻江州水土养人,不过到此地一日,他已然染上这地的悠然闲静。这份内心的平静,是在京师那等富贵锦绣之地体会不到的。
月色之下,一道身影临窗而落,一个身穿圆领袍的青年立于他身前。他目光从那归于寂静的湖面移开,将杯盏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看向那青年。
“如何?”
“已经打听好了,每日申时过后,他会在镜明湖的上游垂钓。一日不落。”
他找了十年,故人即将重逢,他眼中却并无喜色,反倒眉目之间一片沉郁。
申时三刻,镜明湖在阳光下金波荡漾,湖边一片茂密芦草,一只白鹭贴着湖面飞行。
湖水清澈见底,游鱼成群,那白鹭盯着那鱼群盘旋而飞。顷刻间,长长的喙扎进湖水之中,再抬颈时,一条鱼在它嘴中挣扎,随即被倾吞入腹。
湖边坐着一戴着席帽的老翁将这一番景象尽收眼底。他手中持着一根长杆,身子却是一动不动,阖上了双眼在岸边闭目养神。突然,那长杆在湖面晃了一晃,老翁看向湖面,嘴中念叨着:“上钩咯。”
一条鱼在空中活蹦乱跳的被甩了个弧线,落进了他身旁的鱼桶里。
“大人好闲情。”一道清润嗓音传来。
岸边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一身鸦青刻丝长袍,手持折扇,一派矜贵公子的斯文模样,哪有半点锦衣卫的杀气腾腾。
为了怕打草惊蛇,此次周啸阑与程川二人佯装商人来到江州很是低调,一为从那黑衣人身上的刺字顺藤摸瓜,这二么,也可以说是为了一桩私事。
“十年了,大人来到这江州,当真就如此心安。”
只见那老翁紧闭的双眼睁开,浑浊的瞳色此时流露出痛苦。
当年周啸阑便是拦了此人的轿子,也是知道这位百姓口中的陈青天持身正义,办案公正。
按照他呈上来的状纸所言,兄长失踪了一个月后回到周家突然自戕,这事太过蹊跷。失踪的那段时间去哪了,为何回来性情大变突然寻死。兄长失踪时已经有十五岁,拐子一般不会拐这么大岁数的孩子。
查此案有两个方向,一是最后的目击证人,二是那突然出现的兰花图。莫说京师之中,普天之下爱好兰花之人太多了,这如同大海捞针。
一衡量也只能从目击证人开始查起,看到他离开的人是同周寒声一起在府学上学的学子。当日那人最后看到周寒声是在府学的学斋,那时学斋只剩下他兄长一个人,兄长用功一个人温习也是有可能的。
陈远之将府学的学子还有斋长,所有与周寒声失踪前有联系的人都传来问话,那日京师府衙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没想到查到一半,朝中几个办学的大臣知晓此事,联合起来参了陈远之一本,斥他:府学何等肃穆圣地,他这样大肆将人传去,置朝廷置圣上于何地?这也是周啸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周寒声当时身为府学学子,自戕身亡在办学的那群大臣看来,是事关府学颜面,科举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府学的人想尽早将这事掩过去,于是多方阻挠。更何况周寒声本就是自戕,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陈远之的妻子体弱多病,便自请辞官带着妻儿来到了江州。
“陈夫人从前只是有喘症,后来为何来到江州就急匆匆去了,大人可想过这其中关联?”
风吹芦苇,一片凄凄然,那人的声音比这风声更凉。
“大人就这么抽身而退,夫人在天有灵可会安息?”
“这富贵锦绣的京师,底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片烂泥塘,大人不想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