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盛,挤在画壁前的人背上已经汗湿一片,人群之外,一小贩眉间沁出豆大的汗珠,汗珠从他额上滑下,落进眼里,他揉了揉被刺痛的眼,再次睁开时,便见一人背着画筒从北边而来。
“诶来了!”那人喊了一声,周围的人随着这一声喊,看向北边。
那人着了一身雪青色碧荷纹的春衫,背上背着宝蓝色的画筒,正向着人群款款走来。
“竟然是一女子。”“竟有女子如此大胆?”
一人听到这话不满了,“兄台此言差矣,虞同玉不也是女子么?可谁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说话的是个穿着儒衫的女子,那两人见她眉眼有些厉色,再没回话。
和那些人一样,陆心棠也是看到告示前来一观的。没想到赵柔柯当日说的妙计竟然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纵使知道她有才情,可是这画壁可不是普通的画艺切磋。此时她也只得为她祈祷,希望这事的收场不要太难看。
人群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赵柔柯从人群中缓缓走到画壁前,唤来两人抬了一方桌案,将准备好的清水还有洗笔一一放在桌上,然后自己才慢条斯理将画筒打开,取出大小不一的画材。
做好这一切,她便将两只广袖于背后系牢,露出两只胳膊。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她的第一笔。
赵柔柯闭眼,想起了从前,当年她是经历过战争的。
大宁王朝在还未建朝之前,只是一个薄弱小国,常年遭受他国侵扰,她见过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
那副《出征图》,便是当年大宁为了以战止战,在战士出征前画下的。
《出征图》最早是他父亲所画,那时是为了振奋士气,后来她画在画壁上时大宁已经建国,那是一场恶战,战争停止了,可依然要警醒世人牢记今日来之不易。
再次睁开眼时,赵柔柯开始动手提笔。
从清晨到傍晚,赵柔柯除了吃饭喝水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都在画壁前作画。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前来看稀奇,到后来因为并非成品,外行也看不出来什么门道,便散去了很多人。留下来的人都是懂画之人。
鼓楼前的漏刻已经接近酉时,人群已经从一开始的里三层外三层,到如今稀稀拉拉的几十人。
一辆马车驶过鼓楼前的大道,在经过鼓楼前的画壁时,马车车窗伸出了一只手,掀开了蓝色轿帘,露出一张不算年轻的脸。
那人已到花甲之年,清癯脸庞,目光如炬,虽已经风霜,却仍可窥见年轻时是何等丰神俊朗。他看向不远处的画壁,伸手招呼赶车人。
“停一下。”
马车停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那画壁上的底稿已初具形状。
虽然还未成型,但底稿的用笔已入圆熟之境,是个难得一见的绘画好苗子。
他捏着手中的告示,放下了手中的轿帘。
“此人便是周啸阑所举荐之人?”
马车之内还坐了一人,听到此话,回道:“是。此女正是赵柔柯。”
听到他的回话,那人冷哼。
“这人倒是聪明。”
直到天光已经隐隐照不见画壁上的细腻笔触,赵柔柯才从收了笔。
黄昏将近,霞光漫在鼓楼前的大道之上。周啸阑今日未着官服,因此没有惊动人群,只是一张俊脸在众人之中仍然醒目。
他目光幽深,看向前方,画壁前的背影单薄,那腕子细的仿佛一折便断。如此弱小,却又无处不透露着一股子蓬勃劲。
这人,时而如狐狸,处处巧算计,时而如野草,野火烧不尽。
直到天光再也照不清画壁之上的细腻笔触,赵柔柯打算停手。
“心棠。我差不多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没人回。
她扭了扭脖子,发现陆心棠不在,她内心了然,想来定是陪她一天太累回去休息了。
再往后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啸阑。霞光落在他的脸上,在他高挺白皙的鼻梁上打下了一道侧影,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情绪。
这人居然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