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捕头看得眼睛微微睁大:“这鼻梁好像变高了。”“什么叫好像?”狄昭昭很不满意,哼哼两声,把素纸放回去,又把炭笔塞他手里,“是真的会变高!你要不信,你就拿炭笔往自己鼻梁两侧涂一涂,记得顺着眼眶往下涂,再用手抹一抹。”明捕头低头看手里的炭笔,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这玩意真能让鼻梁变高?狄昭昭跟他说了一会儿,也同时理清了思路,分辨着两个酷似女人的妆面中,到底哪些是画出来的,哪些是原本脸上就有的。两张脸的不同之处,就是突破的关键点。他手里捏一捏,时而还闭眼想一想,想一想那张碎画中做了表情的人脸,人有活动表情的时候,是最容易判断骨像的。很快,一张朴素的、不起眼的、甚至有些低眉顺眼的男人脸,一点点在狄昭昭手下成型。明捕头呆立着,看着狄昭昭手里捏出来的这张脸,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左看看冷姑娘家的那张脸,又看看刚刚捏出来的那张脸,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怎么合成出这样男人面,看得他脑门发胀。他摸摸自己的脑袋,莫不是被师父敲傻了?白发老头从屋里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在看到院子里的一男二女三张面孔后,陡然急刹僵在原地。“这、这是?”他指着中间那张一看就是脱胎于两个女人面的泥人,错愕失声。狄昭昭端详着,想要再调整一下,下意识应道:“这应当是凶手真正的面貌。”把最后一点点脸型调整完,狄昭昭满意地看了看这个费了不少心思捏出来的人面。他想了想,说:“凶手身高495尺左右(165),身材较之男人瘦弱,做不太起眼的事,挣得钱不多,与女人接触很多,擅长女工、妆面、易容、烹饪,应当是个做杂活的,谁都能使唤。行事大胆没有顾忌,几乎没有同理心,应该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较差,下九流行业……”狄昭昭语速不太快,思路越来越清晰。明捕头皱眉道:“听起来只能是青楼了,但我们当年也怀疑过,把城中青楼查了个遍,也没查到。”狄昭昭把最后那张泥人面递给他:“那就再查。”余唐前捕头也带着女婿,一同回到了余唐府。带着这张清楚的脸,一家家青楼搜查过去,把余唐府内大大小小的青楼,全都搜查了个遍。搜查无果后,又将余唐府内有嫌疑的场所、全都一一查验过去。诡异的是,竟然一无所获。即使是被两个受害者指认过的两张脸,也都同样一无所获。“发海捕文书吧。”狄昭昭果断道,“事先在城门、码头处把守好。暗中缩紧,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若凶手在余唐府,那自然是最好的,最糟糕的是人已经离开余唐府了。不日。余唐府各处布告栏上,又贴上了新的画像,在衙门口的布告栏前,甚至有一个新的泥人像。余唐府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上一次这么热闹,惹得全府城百姓,兴致勃勃地围观议论,还是在那采花大盗公然说自己尝了数百个良家女的滋味,嚣张放言官府捉不到他。采花大盗案,也算是口口相传、妇孺皆知的大案了,随便在路上捉个人来,都能胡侃几句,说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传言。每处布告栏前都乱糟糟的,不断有人围上来,不断有人离开,好像有人浪在涌动。黑压压的人浪中,全都是讨论的声音,或兴奋、或惊奇、或质疑、或看热闹。“那个采花大盗?”“又画了一张新相?我看看!”“这跟上次那张,长得可不大一样,要是那家伙再出来回应一下,那就好玩了。”还有小贩来凑热闹,趁着这股人流赚钱,吆喝声不绝于耳。海捕文书上不仅有画像,还有其身高、体型、擅长的、行凶手段、甚至连口音都有。围观者众,喧嚣不已。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有零星的声音,从不同的方位响起:“我怎么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赵兄,你可有印象?”隐藏在人群里的狄昭昭一行人,错愕地对视。遍搜余唐府青楼和可疑之处都找不到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人感觉眼熟?且道道声响,皆为男声!行走的青楼有了消息后,就好像从千丝万缕中揪出了一根线头。无论藏得多深,只需要拽着这根线头,扯一扯,拽一拽,就能把藏在迷雾里的东西给揪出来。只是多少要费些人力,一点点去排查寻找这些人的相似点,这需要大量的功夫,即使所有衙役都撒出去,也显得有些少。但实际上,这样逐个排查,一点点走访,看似劳累辛苦,却是余唐府现在主力衙役们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不用费什么脑筋,也没有太多难点,而且在有“看文书觉得眼熟”的前提下,只要肯付出,是绝对有收获的。这种往前走就有希望,又在能力范围内,源源不断有成就感反馈过来的活,其实才是大多数人最喜欢的。狄昭昭看着逐日反馈回来的消息,慢慢察觉到这一点。乌亮的眼眸里,浮现出思考的神色。没有太久,狄昭昭就被请来府衙。他看见明捕头精神振奋的模样,迎面就问:“找到人了?”“基本锁定了,刚想着等你来了一起说。狄世子可要先去见见知府大人?还是直接同我去后衙?”明捕头问。这阵子,狄昭昭每次来府衙,都要先去见一趟知府,旁人还以为他敬重长辈,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帮师父突击看看知府的情况,看其有没有异动。而就在昨日午时,萧徽就同他说,日后不必再行此事了。此刻听到明捕头问,狄昭昭担忧得眉头轻皱了一下,又飞快恢复,摇头冲明捕头说:“不必了,直接去后衙,等有时间再去拜会。”后衙。明捕头跟衙门门口的石狮子一样,镇守在桌前,神情肃穆,气血充沛的模样,在场的许多衙役也都如此,显然大干这几天,成功找到了极有可能是凶手的大案嫌疑人,腰杆都挺直了些。别的不说,采花大盗案,可是余唐府妇孺皆知的大案子,他们竟然参与其中,最后还破案了!看到狄昭昭进来,屋内衙役们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其实在发海捕文书之前,搜遍全余唐府的青楼等可疑场所,一无所获时,已经隐隐有些怀疑的声音了。只是连受害的冷姑娘都亲自指认,说此人就是凶手,大家也只能把这份疑惑压在心里。只是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海捕文书一发,竟然有这么多人都觉得眼熟!这会儿,人真的找到了,还与狄昭昭描述的特征所差无几,私底下讨论时,声音一下就反转了。“摆在我面前,我都不敢说这一男一女是一个人。”衙役有点好奇的翻看衙门里存放的泥人,他说,“狄世子这都能捏出来,这人被捉,真不冤。”“狄世子,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同行回来的衙役也感慨。明捕头听着手下衙役的话,都不由点头:“我要是凶手,还知道这么些内情,怕是日后听到狄世子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了。”这都是衙门忙碌中的日常闲聊,狄昭昭是完全不知情的,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采花大盗到底是什么情况。明捕头直接说道:“根据这几日的走访询问的情况,这个采花大盗应该是随着一艘花船多次来到余唐。”“根据聂家五郎所言,他曾经在花船包间看戏听曲时,玩弄……咳咳,不慎弄脏了一侍花女的妆容,出房出恭时,无意中曾看到此人被喊来,在角落里给人补妆面。”“据他表示,因为那侍花女坐着,让人跪着给她上妆,故而惊讶得多看了两眼。”“还有粮铺睨掌柜也提供线索,这可能是花船上一名打小买来的杂奴,原是看着身量骨架小,买来当做配的戏角培养,只是后来嗓和身段都练不出来,就沦为杂役。”狄昭昭有点迷糊了,忍不住问道:“这个花船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听起来又是青楼一样,又是唱戏的。”明捕头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唱戏的,实际上是青楼,花销很高,去一次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俸禄。”因为太贵,这个在江道上的移动青楼,成为了府衙衙役们的认知盲区。也是这次遇到了,才知道内有乾坤。“说说这个花船。”狄昭昭预感有点不好,如今人没被抓来,说明花船这会儿没在余唐府停靠,一旦听到风声,人就很容易跑了。“这船有固定路线吗?”明捕头点头继续说:“有相对固定的一条线,但也不绝对,这个花船自己编了些戏曲,据说很新奇,大都染些色肉之气,据说客人愿意的话,点了人作陪,可以让花女继续扮演戏中角色,甚至可以配合客人再演一遍戏中情景,姿色身段不俗,风格多样各异,非常受有钱人欢迎,故而每年路线相对固定,只是如果有人花大价钱请船的话,也有改变路线的前例。”每个地方一年只停靠一两个月,其实也是为了营造“一船难求”的局面,花船做富贾的生意,自然对他们的性格有分析,要是太容易得,就不稀罕了。但“稀罕”“难求”是一回事,要是不规律行船,让人毛焦火辣,每每期待落空,那就是得罪人了。再好的生意也会受影响。倒是年年有期待,次次都能如期满足,然后又不让人一次吃个够,浅尝几次就没了,自然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