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游中学毕业那年,父亲去世。又过一年,他出席了母亲的葬礼。
大学毕业,展游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度过剩下的漫长人生。三天后,他打开了父母托管在银行的保险箱。
总之先去整点钱吧。展游如此想道。
人要选择做喜欢的事情,但如果选不了,那就先去做来钱快的。
据展游所言,他一开始做地产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看中当时行业正处于爆发期,便于积累财富而已。
他是那种嗅觉很灵的人,并且胆子够大,专业对口,跟着经济形势走,事业一路高歌猛进。
尽管父母给展游留下了足够他安度余生的钱财,但对这个动不动就投入数十上百亿的行业来说,这点钱远远不够。
柏继臣不用工作,拿信托金过日子,给了展游他当时闲置的所有钱,帮展游凑齐了踏进地产的入场券。
展游人缘很好,有人愿意帮他,可是自己的事情终归还得自己来做。
他资金不足,一开始只能做四五线城市的住宅,连施工队都要外包;后来又接了商场的运营、小区的物业,算赚点零头。
人手不够,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事情全压在展游一个人身上。
不过展游觉得无所谓。因为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那样不屈不挠、意气风发,觉得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大,就能战胜身体的极限。
有一回,展游去某个穷乡僻壤做棚改户项目。
他下乡前一天跟另一伙合作方应酬到很晚,脑子不太清醒,一时疏忽,忘记作为贺礼的那两头猪,得用红布裹一圈才好抬进村。村民说他晦气,追着他从村东骂到村西。
没办法,项目还得谈。展游去村支书家里赔礼道歉,小板凳上一坐,敬品质很差的烈酒,混着灌,从天黑喝到天亮。
好不容易把人哄高兴了,展游胃如刀绞,迎着朝阳从屋子里出来,摇摇晃晃没走几步,扶着一棵树,给同事去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哇哇大吐,呕完还笑了一声。血块喷溅到野草上,跟拿来捆猪的布一样红。
哈哈,他妈的,现在倒是挺红的,昨天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备着红色的东西?这是展游失去意识前脑袋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展游再次睁眼时,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歪过头,看见一盘氧化了的苹果,苍蝇在盘子上绕来绕去。
头疼,有点饿,其余没什么异常感觉。他坐起身,目光一晃,略微惊讶。柏继臣正站在展游床尾。
有椅子不坐,柏继臣嫌脏,抬手驱了驱蚊虫:“感觉怎么样?”
“很好。”展游还笑,“这是半年来我睡过最好的一个觉。”
“我不理解。”柏继臣很认真地问,“好好的日子不过,把自己搞进医院,值得吗?”
展游满不在乎:“赚钱嘛,哪有不辛苦的。”
“你要多少钱。”柏继臣表情纠结,“我……我帮你问问我爸。”
“不用不用。”展游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多少才够,但越多越好,因为……”他搓搓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我有一点想做的事情。”
柏继臣问:“你要做什么?”
展游用牙签戳苹果,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许久,展游忍不住问:“柏继臣,你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柏继臣不假思索:“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游手好闲。”
展游:“除了这个呢?”
柏继臣:“没有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吧。”柏继臣直言,“反正人也是要死的。”
展游坚持,稍稍提高音量:“就是因为人是要死的,所以才会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空气徒劳地沉默。
好朋友之间,争执常有,习惯就好。柏继臣反而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特别感兴趣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展游紧紧闭着嘴。
“连我都不说?”柏继臣惺惺作态,“是不是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