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树棠今晚没回宿舍,因为不想太麻烦,只带了喝水的苹果杯和小巧的微笑鳄事达,她还穿着白天的衬衣和西裤没换,现在她也开始穿这种正装了,真丝的衬衣触感柔滑,西裤剪裁合身,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大约还是有点不习惯吧。
那只青绿色的日志手表钢带都被天气熏得发温,又是一年夏天了。虞树棠轻轻地把小鳄鱼笼在手心,她将留用offer转发给妈妈,果然,没过一会儿,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树,我看到了,拿到全职留用了,看来人家对你的评价挺高。”杨秀桦道,她的语气中毫无惊讶,女儿的优秀她早就知道,获得这个机会也是理所当然。
虞树棠抿了抿唇,苹果杯里倒的开水在空调房里蒸腾出热气,她默了一秒,才说道:“是,我特别高兴。”
杨秀桦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特别高兴,而且自己闺女也从来没用过特别高兴这两个词,她不明所以:“妈也高兴啊,等你回京城,咱们给你把这次庆祝补上,不管去不去,人家认可咱们了就值得高兴。”
“我特别高兴的原因是我愿意去,”虞树棠这句话没有犹豫,一旦开口,便异常流畅地说了出来,“我想留在申城,妈,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到底毕了业该怎么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试试完全独立生活。”
“独立?”杨秀桦吃了一惊,“你现在还不够独立吗?你从高中就开始住校,我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独立!之前让你留在京城上大学,你也是执意要来申城,两地相隔这么远,你哪里觉得自己不独立啊?”
“那不一样。”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鳄鱼,然而旋即又松开了,“妈,你知道你说的跟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当然能自己生活,可这是自理,不是自立!就比如毕业之后我做什么这件事,我想自己选,这才叫独立!我想要自己独立做出决定。”
“关键是你现在太小了,不足以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杨秀桦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敢说,妈妈给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这你觉得呢?你能反驳吗?”
虞树棠没说话,她确实反驳不了。
“那什么法尔林,什么投行,当然是好,多高级的工作,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哪怕做到年薪百万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给人家打工的吗?咱们自家有企业,有厂子,咱们是脚踏实地做实业的,我让你回来,是让你做老板,为自己工作,你说这两个相比哪个好?”
太多幽微难言的心思,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说:“我不喜欢,也根本就不了解精密加工,去厂子我连五轴和四轴机器都分不清。”
“第一,又不是让你操作,你还非得对那些机器炉火纯青吗?”杨秀桦见女儿仿佛有些松动,立即严厉的乘胜追击,“第二,你要是说喜欢的话,你喜欢投行工作吗?之前在荣达实习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高兴!”
“喜不喜欢不重要,干一行爱一行,这不是你说的吗?”虞树棠道,“妈,我不喜欢工作,但我需要工作,我就会认认真真干。”
“对啊,是我说的。”杨秀桦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去爱投行,不来爱下咱家的精密加工?这不都是一样的吗?管它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你觉得我是真喜欢那些直线导轨,真对那些东西特别感兴趣吗?我就是要做,我才了解我才学习的,和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一样,只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虞树棠平静地说,“但是我不想。”
自己妈妈当然说得都对,她是女企业家,她阅历丰富,她会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唯一的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孩子。
“妈,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是偶尔,哪怕是偶尔,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虞树棠慢慢地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实际上我想过了,我只要说服我自己就行,说服我自己别再为了正确这两个字不断地听从你的意见,我从来都没自己做出过决定你没发现吗?”
“我想留在申城,想把握我自己找到的工作机会,我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烦恼,没办法一一地告诉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草率的,或许看起来很突然,但其实早在内心深处,我早就考虑过无数次了。”
“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秀桦道,她缓和了口气,“小树,你知道吗?你会吃亏的,你会得到教训的,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可能吧。”虞树棠道,她很镇定,妈妈的话像一枚石子,可没在她的心湖激起任何的波澜,她忍不住想象看起来如此温柔,实际上比她要潇洒得多的柳老师面对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所谓的吃亏——
“妈,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吃点亏对我来说是好事?可能我就得去撞撞南墙才行。可能这样很多事情我就能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想回去,还有很多的原因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可能对你说了,你又会觉得我很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