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柳见纯吧。”杨秀桦道,“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别费心思,要不然怎么叫都觉得怪怪的。”
柳见纯大大方方地说:“你叫我的名字当然好,不过我叫你的名字,总觉得不是很礼貌,我叫你杨姐,这样好吗?”
“也行。”杨秀桦说,“虽然有点怪吧,不过也还行,就是虞树棠听着八成又要不乐意了。”
不等杨秀桦问,柳见纯主动说:“小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我这次就越俎代庖替她讲一些事情,因为我觉得这很重要,而且和你讲了之后,我也会和小树讲的,不管小树知道以后……”
“行了,”杨秀桦急道,“别解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赶紧地和我说吧。”
“小树这次摔倒,我觉得和这份工作关系很大。”柳见纯说,“她现在体质没有念大学的时候好,情绪也很不稳定,总爱流泪,或者生气,这都是很危险的预兆。忙的时候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她还失眠,只有周日休息一天,往往还有工作打扰。”
“小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讲过,这次公司有个机会,至少要到京城出差半年,回来之后,就能升职,这个机会对她很有诱惑力,她希望通过升职,来获得健康的作息。”
她说得很概括,落到杨秀桦耳朵里,前因后果却是足够清楚,自己的女儿,自己还能不了解吗?
“你们感情那部分呢?”杨秀桦敏锐地说,“这部分也说给我听听。”
“小树每周日不管有多忙都会来见我,我想不仅是因为她爱我,还有原因是,她现在一周只有一次喘息的时间,就是来见我的时候。”柳见纯道,“我很明确地告诉她,她也很明确地知道她有见我的这份心就足够了,她还是这样坚持,我想是有这样的因素在。”
柳见纯讲话条理分明,用语审慎,杨秀桦听得正顺耳,冷不丁地就听她来了一句爱,不得不想人就是有这样的多面性,就像上回她和柳见纯对话的那次一样,谁能想象一个这样的女人能情来爱去的?
“她没和我说过这次出差。”杨秀桦说,“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的,而且她不和我说,应该也是没下定决心吧。除去你说的那些,这次摔倒,她肯定还在想这件事,是不是?”
不等柳见纯回答,她确凿无疑:“绝对的,小树从小就心思重,一点小事就能把她纠结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各种综合考虑,其实哪有那么难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就得了?”
“你的态度是想让她辞职,对吧?”杨秀桦说,“所以小树现在在出差和辞职二选一,是吗?”
柳见纯点了点头:“是,之前我一直在想,不要给小树做老师,但是这件事我想小树必须辞职,如果再不辞职的话,她就要去做心理咨询了。她总觉得辞职之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还说了自甘堕落一类的话,她对工资也有种执着,可是她现在甚至不给自己花钱。”
“她人品没的说,加上又是第一次恋爱。”杨秀桦说,“对钱重视没办法,这很正常,这世上什么不要钱?只是她的层次太高了,投行的工资放在普通人身上够高,放到她身上,她瞧不上眼,这样怎么能不焦虑呢?”
杨秀桦喝了口茶:“我也支持她辞职,哪怕你不和我说这些,我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哪不对,母女连心,你知道吧?她不开心,我感觉得到的。早些年我对她是逼得很紧的,人就是挺矛盾,看到她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又不舍得。”
她望着柳见纯:“这次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是想看看她的近况。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她受这次伤,我都想不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她必须辞职,我不管她接下来想怎么样,不管她回不回家,这个工作都是不能做了。什么能有身体,什么能有心情重要?”
“她不愿意辞职的很大一个原因,”柳见纯说,“就是觉得你会对她失望。”
这毫不意外。杨秀桦说:“你说得倒客气,你应该是想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孩子就是因为你才为难呢’。”
“你是做老师的,应该见过很多家长吧。”杨秀桦道,“我是那种比较严格的家长,这点我承认,而且这么长时间了,我仔细想了想,虽然我对小树的教育利大于弊,但大概也真的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完美。”
“没有人能做完美的家长。”柳见纯真心实意地说,“而且小树人品好,性格好,有责任心,你已经把她养得够好的了。”
杨秀桦道:“讨好我我也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啊,事先声明。”
柳见纯并不在意,开了个玩笑:“那我收回好了。”
两人都笑了。冷果茶变得有点温热,杨秀桦道:“小树有和你讲过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吗?有些事情,她是不愿意和我说的,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对继承家业有种微妙的羞耻感。”柳见纯道,“这些天生的东西,她不当作礼物,而是有些拧巴地觉得不该如此。”
杨秀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说:“这孩子。”
这孩子,正直的天真,骄纵的清高,太善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傻,太想要完美,有的时候就是太为难自己。
“我们回去吧。”杨秀桦说,“看看小树晚饭想吃什么。”
等坐到车里,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忽然说:“柳见纯,你也希望小树辞职,假如小树决定辞职回家呢,你能接受吗?”
“能。”柳见纯语气温和,不假思索,实际上,她想替小树做出的最好选择,就是让她回家。不过她只字不提,没有再说话,平稳地启动车子,一路驶向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