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注意别人的眼神,发现这些人的目光,都跟谢夫子一样。原来是看他这样做人不好。
他记得,以前有街坊跟他说过,说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名声,以后不好寻人家。他知道寻人家是什么意思。小哥儿长大了,是要嫁人的。但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他更没有空闲深思细想。
他很饿,也很累,他要想下一顿吃什么,又该怎样安排干活的时辰。干活不能干太快,陈老爹不会因为他很快忙完就让他休息,只会让他干更多的活。他总要把外出送货的差事拖一拖、攒一攒,弄完了,随便找个巷子钻,或者去罗家哥哥家里猫着歇会儿。
他的羞耻心,在忙碌里消磨,再次化作平常。他实在没空去想。
他也不是会困在这些情绪里的人,谁说他不会做人,他就让谁教他。很显然,谢夫子是很合适的人。
他找机会跟陈老爹说:“谢夫子常来买豆腐,肯定是喜欢吃,那我们做了新鲜的豆腐,就给他送去吧?管他吃不吃呢,反正他不会占我们家便宜,送过去就会给钱的。”
陈老爹夸他机灵,他送货的活又多了一个。
他真的很想读书认字,又说傍晚时买豆腐的人不多了,他可以挑担去私塾卖豆腐脑,顺便接陈老大、陈老幺一块儿回家。陈老爹也答应了。
陈老爹会对他“好”,时不时就会好一些,扮作严父,说是为他好。他要去谢家送豆腐,要去私塾外头卖豆腐脑,陈老爹就让他趁机学点本事,说他聪明。
陆杨太懂他了,听得懂潜在意思。这是让他不要忘本,不要忘了家里的一堆活。读书不是他该干的事。
不论如何,他有了短暂的自由。
他才不去谢家送豆腐,他就在私塾门口蹲着。想来谢夫子这么个正派的大善人,不会为难他一个小孩子。豆腐送过来,他就得收下。
陆杨想着,要是谢夫子不收,他就卖惨。他也是真惨。
私塾都在幽静的地方开着,在巷子里蹲着,能听见读书声。
陆杨来这里,总会碰到一个小书生郎。这书生模样显小,脸蛋白净,穿得齐整,还戴着小帽子。平常或是站着靠墙,或是坐门槛儿上,偶尔会坐小板凳上,只顾看书,翻页极快。
陆杨受罚多,常在外头罚站。他也听家中兄弟说起过,私塾也会罚站的。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在上课期间独自坐在门外的小书生郎是被先生赶出来的。
他与人搭话过数次,这人都不理他。陆杨问他买不买豆腐脑,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陆杨也不跟他说话了,觉得他好没趣,好没意思。
再看他翻书的速度,只觉得他可能都没看懂,定是个傻的。
陆杨很少有饱腹感,肚子总会咕咕叫。他听习惯了,不当一回事。
这天,他和这个小书生同坐巷子外,等着私塾下课。他的肚子又咕咕叫唤。
这个傻的,还可能是个哑的小书生找他搭话了,要买豆腐脑。
陆杨当即睁大了眼睛。
太过分了!当着饿汉子的面买吃的,还买两碗!
他气呼呼拿碗盛豆腐脑,小书生郎放了书本,与他说:“先盛一碗,下学了,再盛一碗。”
陆杨笑眯眯答应了,故意少挖两勺。
他想着,陈老爹的眼太毒,这些豆腐脑能卖多少碗,陈老爹心知肚明,他不好偷吃。省下两勺正好,他找机会吃掉。
结果这一碗豆腐脑就是给他的。
陆杨结结实实的愣住了,愣了好久,才听这个小书生直言直语道:“你不是饿了吗?你不喜欢吃豆腐脑吗?”
陆杨是饿了,饿的时候还管喜欢吃什么?当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他问:“我饿了,你就给我吃豆腐脑吗?”
还给他买来吃。
这就是他卖的!
小书生说:“我听你饿了好几天了。”
陆杨的肚子每天都在咕咕叫,他都忘了他饿了多久了。
他一时无言,低头看看少了两勺的豆腐脑,还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痛感。
他不拘小节,又添了两勺。
小书生也不问,见他开吃,又自顾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