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赵昕只能在心中给自己加油鼓气后继续说道:“权之一项,有爹爹在,不必担心。”
范仲淹与韩琦对视一眼,均是读出了对方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其实太子殿下您想说的是有您在背后撑着才对吧。
从商鞅旧事可知,得罪太子绝对是个高危活计,尤其是官家现如今就太子殿下这么一个儿子,连撺掇着易储自保都做不到。
就他们太子殿下现在所展露出的杀性,恐怕都不会等到登基再秋后算账。
然而此等事只可意会,绝不能宣之于口,所以两人皆是拱手应道:“臣知晓,必不负官家厚爱,殿下所托。”
两人的表态令赵昕很是满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兵这一项,本朝于前月大胜西夏,重得河西故地,暂时无碍。其中还多有复杂之处,不宜此时动作。”
对于赵昕这个说法,范韩两人也表示理解。
毕竟面前这位都是太子殿下了,再染指兵权,很难不让人往玄武门和五代的父辞子笑那方面想。
赵昕没管两人的眼神交流,吸溜了一口温热的杂碎汤之后继续说道:“财之一项两位现在就不要想了,实不相瞒,因连年征战之故,不仅国库中空得能跑耗子,各地百姓也疲弊到了顶点。
“今春中原又是旱灾加蝗灾,此地百姓已是活着都不容易,只能妥善赈济,若再苛赋税,必是王伦故事重演。
“只可寻开源节流之法,顶好是开源,此事我心中已有了些章程,但咱们还是先说说能大动的人之一项吧。”
“人?”韩琦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目光落到了桌上的边报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自到京后他曾与谏院的王素见过两次,后者曾向他提及京中这几份销量巨大,能轻易搅动舆论的报纸在最初加入的十四个国子监举子的带动下,正在飞速聚集京中那些热血得有些过分的青年士子,甚至不乏一些已经得授小官的。
也就是碍于这门生意背后站着的是太子殿下,官家也默认的模样,否则他们早就弹劾出花来了。
可那些个青年士子多是流于表面的狂生,动辄千言,但落到实务上多半就要现了不堪用的原形。
靠这些人,无异于用稻草搭房,也就是瞧着外表不错,实际狂风一吹就要四散流离。
范仲淹蹙眉,抚须的手也停了下来,显然他也是知道报纸背后的故事,正在思索如何劝谏,就听赵昕笑道:“瞧两位这副模样,莫不是以为我要直接任用他们吧?”
范仲淹眉毛微动,意思表达得很清楚:“难道不是吗?”
赵昕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站得还是有些太高了,于是往下挪了两步后向两人解释道:“这只是第一步,聚志同道合之人罢了。毕竟这志不同者,强行带挈只会伤人伤己。
“我的第二步是想通过撰写、报社运营等实务,从这些志向相同者中择出有实干之才的,充作变法的血肉骨架,毕竟两位才能可翻江倒海,那也只有两个人不是,一个篱笆还三个桩呢。”
范仲淹突然开口说道:“殿下此举,还有试探民间朝堂意见的目的吧。”
句子是个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赵昕笑笑,没有接话。
这种事是做得说不得,他要是承认了才是傻子呢。
范仲淹也不穷追猛打,只是继续问道:“只是其中虽能找出一些有实干之才的,但以臣料想彼等中即便有沧海遗珠,也需千淘万漉,还不可骤加重任,聊以充饥罢了。
“那些因兴利除弊之愿聚到报……嗯,报社周边,却因为无有实干之才被遗落下的士子,殿下又当如何归置呢?”
这年月,能把肉分得各方基本满意的都是大才。而国家现在划的肉是处处都不满意。
文官嫌官位太少,头发白了都等不到一个实缺。武官嫌弃上升途径太窄,军中尽是些不当用的,还被文官歧视。
百姓觉得身上赋税过重,紫宸殿中都是废物。就连御极万方的官家,也认为皇权处处受到掣肘,不能随心所欲。
变法其实就是将名为天下的肉重新划一次。
他的变法之策之所以从官员开始,就是因为觉得官员占据了太多的份额。
因此举要得罪的人太多,他心中也是隐隐有些踟蹰犹豫的。不过是为国家计,不敢惜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