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雯痛快承认,“是不到三年,但足够跟你们这些从事常规工作的人群比划比划了。”
叶进难得流露出对某个话题感兴趣的样子,他目光直视着她,微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可以开始比划了”。
李闻雯深受鼓舞,隐去当事人身份信息,开始给他盘点她工作中遇到的那些未被命运眷顾的人。
有那么个人大概实在是过够了在烂泥里挣扎的日子,伸直了脖子奋不顾身往上够,又嫌亲朋好友累赘,趁早踢了个干净,最后一招不慎被勒颈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说自己可能是挑错了分岔路口,但又遥遥看到另一个分岔路口也吊着个人。
也有那么个人不过是在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里一念之差做出一个非常不起眼的选择,然而不得不用接下来最黄金的数十年为当初的选择买单,大部分人的人生是场费时又绚烂的烟花,他的人生是一个哑炮。
还有那么个人忙忙碌碌汲汲营营半生,转头发现自己鼓乐齐鸣的生活不过是一场宏大的笑话,然而人生行将就木,就连折腾一场的力气都没了,也只好装聋作哑苟完余生。
——她自己当然不在“未被命运眷顾”的这一列,因为即便英年早逝,与前面几位对比,她最多也就是比较倒霉。
李闻雯道:“我那时经常就琢磨,世事无常,人到底应该如何过好一生……当然我现在知道了,我真是多虑了,没必要,我的一生短暂到就连琢磨这个问题都是在浪费时间。”
叶进没有顺着她的玩笑往下接,他沉默片刻,说:“但是知道其他人也过得不怎么样,并不能改善自己的境况。”
李闻雯“啧”一声,反驳道:“怎么不能?这就像我们上学时的考场上,大家都交卷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不慌张?但如果还有一小撮儿人也没交卷你是不是心里就安定些?”
老实说,叶进上学时没有感受过这种慌张,因为各科卷子对于他来说都太简单了,他没有被落到后面交卷过,即便高烧那两回也没有。
李闻雯絮絮叨叨半天,终于来到了蓄谋已久的结论,她小心地往他面上望了一眼,字斟句酌道:“我刚刚说的都是些极端的例子,但其实即便不跟那些人比,我们的遭遇也没有多罕见。不用放大说这个世界上,就从西城分局一周的出警,你都能感受得到,不圆满的太多了。我们两个确实倒霉……但也就是倒霉。”
叶进收回目光向前看去,说:“我今天听了太多的道理了。”
李闻雯打蛇随棍上,问:“能听进去吗?”
叶进嘴角轻轻勾起,“……也许能吧。”
李闻雯立刻眉开眼笑。
一辆福特Puma以极危险的驾驶方式紧贴着甲壳虫超车过去,李闻雯留意到异常,一脚油门追上,朝前车鸣笛并降下车窗,在灌进来的狂风中眯着眼睛向车主大声示警,“喂,你后车胎瘪了,右后车胎。”
李闻雯如此叫了三四声,福特Puma才降速,并没有素质地直接开窗唾骂“□□……”待听清了李闻雯说的什么,后半截话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李闻雯懒得等他一句吭哧瘪肚的“对不起”或“谢谢”,迅速升起车窗,一脚油门便把距离拉开。
邱迩呛了几口风,咳嗽着揉着眼睛坐直。
“醒了?”李闻雯冲着后视镜里望过来的邱迩抱歉地笑着,“快到家了。”
……
第24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1。
“笃笃,笃笃笃……”
“嗡嗡,嗡嗡……”
李闻雯早晨是被敲门声和手机的嗡鸣声二重奏叫醒的,她睁开眼呆望着天花板正在醒神,听到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片刻,手机蜂鸣声停止,与此同时,是邱迩压着嗓子的叫声,“小安阿姨来了。”
——安姚与邱迩其实只相差十五岁不到,但也只好当“姨”了。
李闻雯先是失笑于邱迩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待听清内容心跳一顿当即翻身跃起,而就在她翻身跃起的同一时刻,安姚来到卧室门口,屈指敲响了半掩的房门——根本没给李闻雯巡视卧室物品是否有破绽的机会。
李闻雯在大约十公分宽的门缝里与安姚对视,震惊和紧张的情绪一瞬收起,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微颤着往耳根勾起,问安姚“你怎么有空过来?”又自然地惊讶站在安姚身后的邱迩“今天起这么早?”邱迩欠身帮安姚把门完全打开,留下一句“跟教练约好练拳”,转头往回走,继续去收拾自己的物品。安姚倚在门口,夸赞一句“难得有假日不睡懒觉的小孩”,目光从床前的的半包围斗柜上移开,落在“程松悦”面上。
“一个合作过的模特年前寄来两套护肤品,但我是大油皮用不了,我瞧着你皮肤中性偏干,应该能用,刚好有事过来莲湖,就顺路给你捎来,”安姚手指往上勾了勾,露齿笑着,向她展示礼盒,“两三千一套,给别人可惜了。谢谢你照顾雯雯的爸妈。”
李闻雯听着最后这句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本就应该是她的义务,但现在却要安姚来感谢她。她反手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拂至耳后,扯了把睡衣,又顺手捞起一旁的绒卫衣套上,以尽可能放松的姿态走向安姚,道:“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吧,起大早出门的?什么事啊?”
安姚转身跟着她走向小客厅,顺着她的指引坐进沙发里,随手将礼盒放到膝前地上,用平淡的口吻道:“我助理的事儿,已经处理好了。”
李闻雯认识安姚的设计助理,一起吃过几顿饭,是安姚的小学弟,叫葛锦杨,大二就跟在安姚身边了,到现在得有三年了。不过李闻雯想不明白,葛锦杨一个二十出头一米八三的青年男性到底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安姚一大早顶着严寒上门帮忙处理的。
她拎着恒温水壶微不可察地皱眉,却忍住了没问,因为按理“程松悦”不会知道安姚的助理是男是女。当然可以也是李闻雯生前说的,但那显得李闻雯也太长舌了。
邱迩收拾停当,在门口玄关换鞋,留下一句“我走了”,就推门出去了。
门开的一瞬,李闻雯似乎听到了电梯到达的“叮”响,但因为这里并非一梯一户,她便没当回事儿,一边给安姚倒着水,一边扬声嘱咐邱迩,“注意安全,身体活动开了再练,中午想吃什么给我发信息。”
最后半截话尚未落地门就已经关了,像是要迟到了,很急的样子。
李闻雯把水端到安姚面前,脑袋微微向门口的方向偏了一下,轻笑着解释:“寒假刚给报的拳击班,正新鲜着,可刻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