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叶零整日躲在那间属于他的实验室处理脑波数据—搭建“灵魂”的模型。多重人格患者的样本量很少,实验室一共只招到了六名。这些患者拥有几个“灵魂”,脑波就呈现为几层。切到某一个“灵魂”时,其他“灵魂”的脑波就会休眠,但仍然处于一种低活动状态。叶零的工作就是通过复杂的数据对照分析,区分出每个“灵魂”惯用的脑区和频率,塑造出每个“灵魂”的脑波运作模型。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灵魂的模型呢?”叶零问李颜。
“为了—寻找灵魂的支点呢。”
李颜半开玩笑的回答让叶零大为震动,一时间毛孔耸立,仿佛踏足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深邃领域。他从心底感激李颜,感激她将平庸的自己带往如此庄严、光辉、充满意义的方向。他敬仰李颜,如同敬仰星辰。
一个小时后,闹铃终于响了,叶零缓慢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
药上贴着几张纸条,记录了每一次他吃药的时间。8月2日晚上十点,8月10日八点,8月11日八点。8月2日便是李颜死的那天,他在那天被心理咨询师强行喂了药,而后的一周都忘记了这件事。
在李颜死的前一天,项目组的每个人都收到了李颜解散团队的邮件通知,却没有附带任何原因解释。大家都很震惊,很多人找李颜询问原因,她都闭口不谈,只是说,“接下来,大家把各自计算机里的相关数据都删了吧。”
这个安排激起了组员们的不满,甚至是愤怒。谁也不愿删除一年来辛苦累积下来的数据。激越的组员们在邮件回复里吵了起来,争相逼问她缘由。叶零也想问她原因,但不是为了项目本身。对于叶零来说,团队的解散意味着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实验室了,意味着他不能每周见到李颜了。
那天下午,他徘徊在李颜的办公室门口,好几次想要敲门,都没有勇气。正当他要走时,门开了。李颜从门里走出来,见到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好像是他招惹了她。
这吓坏了叶零。他低着头正要离开,李颜却对他说:“不管你是谁,都不可能让我继续这个项目了。快删了数据,尤其是你手里的模型。”说完她便赌气般地走了。叶零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好久,像一枚钉子。
“这是你和李颜第一次单独谈话吧?”心理咨询师问道。
“嗯……也是最后一次。”叶零面露痛苦。
“最后一次?可据我所知,你第二天又去找过她。”
“是找了,但没见着。”
那天夜里,他一遍遍回想李颜生气的脸,久久无法入眠。他反复问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平息她的怒火,他不想看到她生气难过的样子。思索了很久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完成她的意愿,帮她黑掉全部数据,好让她省心。
“你还是个黑客?”心理咨询师不免惊讶地问他。
“算不上。我一般不干这事,但要做还是能做到的。”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实验室,但奇怪的是,本该没人的时段,实验室却坐满了人。每个组员都比他到得更早,从他进门起,每个人都紧盯着他,好像知道了他会做什么似的。他哪里禁受得住这种凝视。他呆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按下开机键,却发现计算机的电源没有电,整个实验室的电源都被关了。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为了防止数据被删除,首先做出了物理性防范。
每个人都坐在那儿,眉毛重重地拧在一起,像是在用力捍卫着什么,只有李颜没来。挨到中午,叶零实在受不了了,决定去找她。于是他去了她的办公室,她不在那里。他又去教学楼找她,也没找到。他茫然无措地去图书馆转了一圈,仍然找不到她。当他从图书馆出来时,却看见门口围着许多人。他越过人群,便看见了那个让他患上PTSD的画面。圈内的地面上躺着的人,正是李颜。
说到这里,叶零再次流下了泪。他从未和别人谈过这些。甚至都没认真思考过自己与李颜的关系。却不得不在她死后,如此全面地回顾了与她相处的点滴。
“你觉得李颜是因什么而死的?”心理咨询师问道。
“因为压力吧。那时候每个人都不同意她终止项目,都在全力阻止她。”
“和你没有关系吗?”
“我可能是唯一同意她终止项目的人吧。我不想看到她难过。”
“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凶?你想过没?”
叶零愣住了。“我不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