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坐着?
——没错。至少刚入夜时是这样。通常,他六点左右到餐厅,那时其他人还没来。他会吃点东西,喝杯基安蒂红酒。他会浏览账簿,可能还会接个电话,就是那种接了长线、可以直接拉到你桌边的电话。到了八点左右,餐厅开始热闹起来,他会一口闷掉一杯双份意式浓缩咖啡,在餐桌之间来回走动。他会一边拍着顾客的肩膀一边说,大家今晚都好吗?很高兴又见到你们。你们饿了吗?希望如此啊。因为有很多好吃的。他会对女士们说些恭维话,然后朝酒保打手势。哎,罗科,再给我的朋友们来一杯。接着,他会走到下一桌,继续拍人肩膀,继续恭维女士,继续来一杯。也许这次会上一盘鱿鱼圈或一些提拉米苏。不管是什么,全都免费。等莱奥内洛打完招呼,在场的每个人——我是说从市长到玛丽莲·梦露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觉得今晚很特别。
伍利一言不发,细细品味着这一刻。然后,我对他说了一些从没跟别人提过的事。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伍利。如果我有五万美元,我就想这么干。
我听到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看我。
——你想在莱奥内洛留张桌子?
我哈哈一笑。
——不,伍利。我想开一家属于我的莱奥内洛。一家意式小餐厅,里面有红色皮革卡座,点唱机里播着西纳特拉。餐厅没有菜单,每张桌子都被人订了。我会在厨房旁边的卡座里吃顿简单的晚餐,再接几个电话。到八点左右,我会喝上一杯双份意式浓缩咖啡,然后一桌一桌地跟顾客打招呼,告诉酒保给所有人再来一杯——免费送的。
我看得出来,伍利喜欢我的想法,几乎不亚于喜欢比利的想法,因为他翻身平躺之后对着天花板笑起来,想象着整个场景的样子,几乎跟我想的一样清晰,或许更甚。
明天,我心想,我要让他给我画一张平面图。
——开在哪里呢?他过了一会儿问道。
——我还不知道,伍利。一旦确定,我第一个告诉你。
听了这话,他又笑了。
几分钟后,他进入梦乡。我这么说是因为他的一只手臂从床沿滑落,悬在半空,手指擦着地毯。
我从**爬起来,把他的手臂放回他的身侧,从床尾拉起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伍利的药总是让他早起时感到口渴,但他似乎从来不记得入睡前要在够得着的地方放杯水。
我关掉电视,脱掉衣服,钻进自己的被窝,不禁思考起来:开在哪里呢?
打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幻想着,等我拥有属于我的餐厅,它会开在纽约——可能是在格林尼治村的麦克杜格尔街或是沙利文街,在那些爵士俱乐部和咖啡馆附近的某个小地方。但或许我搞错了。或许我应该在一个还没有莱奥内洛的州开店。比如……加利福尼亚。
妥了,我心想,就加利福尼亚。
等拿到伍利的信托基金,开车回到内布拉斯加,我们甚至不用下车。就像今天早上那样,伍利和比利坐在后座,我和埃米特坐在前座,只是到时比利的指南针箭头将朝西指。
问题是,我对旧金山不太有把握。
别误会。旧金山是个充满魅力的城市——码头上笼罩着雾气,酒鬼们在田德隆区游**,巨大的纸龙在唐人街的街道上飘来飘去。这就是为什么电影中总有人在那里被谋杀。不过,旧金山虽然充满魅力,却不像一个配得上莱奥内洛的地方。它就没那种潇洒的派头。
那洛杉矶呢?
洛杉矶派头十足,多得可以装到瓶里远销海外。自电影明星诞生以来,那里就是电影明星的聚居地。近来,拳击手和黑帮分子开始在那里开店。就连西纳特拉也搬了过去。如果连老蓝眼睛[5]都能舍了大苹果去浮华城[6],那我们也行。
我心想,洛杉矶的冬天温暖如夏日,每个女服务员都是成长中的新星,街道命名也早就用光了总统和树木的名字。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重新开始!
但埃米特关于背包的说法是正确的。重新开始不只是在一个新的城市拥有一个新的地址。重点不在于拥有一份新的工作,一个新的电话号码,甚或一个新的名字。重新开始需要放下包袱。这意味着你要还清所有欠别人的债,也收回所有别人欠你的债。
埃米特放弃了农场,在广场上挨了一顿揍,他的账已经平了。如果我们要一起去西岸,那么也许是时候去平我自己的账了。
我很快就算清楚了。在萨莱纳的铺位上,我已经花了太多个夜晚思考自己没结清的债,所以要紧的债直接浮出水面,总共有三笔:一笔是我必须偿还的,两笔是我必须收回的。
注释:
[1]一九二五年,霍华德·约翰逊(1897—1972)创立豪生餐厅,五十年代扩展酒店业务,至七十年代成为知名连锁餐厅和汽车旅馆品牌。
[2]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七年在美国广播公司电视台播出的西部电视剧《独行侠》(TheLer)中的主角,戴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西部牛仔帽。
[3]美国电影《警网擒凶》(Drag)的主角。
[4]乔·迪马乔(1914—1999),美国传奇棒球运动员,与著名女演员玛丽莲·梦露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5]即西纳特拉,他有首歌就叫《老蓝眼睛》(“Ol’BlueEyes”)。
[6]浮华城(Tiown)即好莱坞。